葛二郎这少年,其实情窦未开。
但他自从十岁时就到愈恭堂听学,不仅是和诸位同窗建立了深厚的同窗之谊,对于诸位讲学的先生也格外敬重——覃逊是科举出身,且本身也确然诗文天下,颇擅笔翰,他在仕林的鼎鼎声名可不是靠着岳家提携奠定,而他创办的私学,请的先生也确然满腹经伦,只不过仕途遇挫,且随着年岁积长,淡了仕途之心,如今专注于治学培养人材。
葛二郎十分珍惜能有机会在愈恭堂求学。
但和相邸闹出了退婚的事,虽然没有反目成仇,两家之间也已经有了纠纷,葛益深觉如果还腆颜占人家的便宜,自家岂不显得贪而无信?
正为难,覃逊竟来求见。
葛益连忙亲自相迎。
经覃逊一番话,葛益才意识到自己因为对王夫人母女的深恶痛绝,不曾顾及官家时今的意愿,这门婚事一退,官家怕会心存不满,但真要和覃逊打御前官司,覃逊怎么也不会承认子媳和孙女做恶,到头来第一个倒霉的,恐怕就是曹家人了。
有时候世情就是如此,善恶黑白需要为君国大局让步,像王夫人这样的人,的确具备杀人不用偿命的特权。
所以葛益很快妥协,他愿意继续和相邸联姻,只是换一个儿媳人选。
葛母却不放心:“我对庶女倒不是十分有成见,最重要的是心性正品行好,只担心相邸的家教……王夫人和覃二娘已是行恶之后丝毫不知悔改,那覃四娘万一也是一样的心狠手辣……”
“覃相公说了,婚事可以不用急着议定,我们家若不放心,娘子你大可多多考较相邸四娘,我寻思着,娘子还能让大妇帮着掌眼,总不至于再看错人。兼则覃二娘是嫡女,被王夫人惯纵才至于这样的无法无天,覃四娘虽是庶出,还真有庶出的好处,试想她要真是品行不端,恐怕早就被嫡母重罚。相邸的子弟,如覃二郎、覃三郎我看都还不错,可见覃二娘反而是个特例了。”
葛母听闻覃相公居然允许让她多多考较再谈婚事,才终于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又说覃芳姿,在明宇轩端的是又哭又闹,王夫人只好把雇佣的仆妇都打发了,免得珊瑚的事故传扬出去,她这时也只有苦劝女儿:“葛家人就是没长心肝,葛二郎不拦着他的爹娘,足见也不值得托付终生。要我说这婚事作罢也就作罢,我还从来看不上他们家的儿郎。”
“二郎必定不肯悔婚,都是那两个老贼自作主张!”
覃芳姿这句话,又被覃敬听了个正着,巴掌又再发痒了,指着覃芳姿就教训道:“你尽管闹,闹得街知巷闻,看别人指不指你的脊梁骨骂你蛇蝎心肠,你还想嫁人呢,虐杀良民,你知不知道应该杀人偿命!”
“官人到这时还一味指责二娘……”
“要不是夫人惯着,她怎敢犯下此恶行还不知悔改!”覃敬连着王夫人也一同喝斥:“先帝之时,荣安帝姬打杀宫人,先帝意图包庇,但因言官弹劾都不得不将荣安帝姬废为庶人,终生囚禁在瑶华宫!天子之女尚且不能违犯国法,臣子家眷竟敢如此无法无天!夫人再这样纵容她,恐怕连家门都要被这逆女连累。”
王夫人要是不知厉害,便不会被曹父要胁赔了三百两银不说还写下那封认事书,所以这事她虽恼覃敬的态度,但也没有道理辩驳,只好先让蒋媪先送了女儿回琼华楼,免得女儿因为激怒覃敬再遭责打。
覃敬这才说了父亲的安排:“两家联姻之事要是作罢,二娘做的恶就会被捅到官家面前去,那样无论对夫人和二娘,还是对整个相邸都绝对没有好处。所以联姻仍要继续,父亲的意思,是让四娘嫁去葛家,夫人当好生安抚二娘,千万别让她再闹得收不了场。”
王夫人冷哼道:“葛家究竟是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想来想去,怕都只能是郎君泄露给了周氏知情,周氏眼看着四娘攀龙附凤不成,就想占了姿儿的姻缘。”
覃敬的确在知道珊瑚事件后,因为心里郁怒忍不住把王氏母女的恶行告诉了周小娘,但这种事是坚决不能承认的,而且他也不相信周小娘会把这事泄露出去:“这种事,我哪里有脸四处声张?夫人管着家事,周氏若要出门不得经过夫人允许?周氏有没有接触过葛家人,夫人难道还察不出来?且别的不说,就说葛宜谟夫妇二人的品性,要真是从周氏口中听闻这事,怎会想不到我家们有妻妾嫡庶之争?他家同样不会认可周氏的品行,又怎会答应娶四娘进门?!夫人可不要因为心疼二娘,就胡乱猜疑。”
这话提醒了王夫人,有谁跟葛家人接触过呢?
覃芳期三日前才在峰生苑设宴,葛家女儿正是席上人,算起来葛母要察证凭据,消耗两日时间,今日就登门发难岂不正好!而且琼华楼的事遮掩得再好,因为过去自己被那孽庶欺哄,从没拦着她往琼华楼去,保不住被她察觉了些蛛丝马迹,借着往温大娘邸上学厨的时机打听清楚了曹家人突然暴富,前因后果一联系,就有了底气在葛家女儿耳边生事。
王夫人于是喊来了腊月求证。
“奴婢确然听三娘建议徐小娘子邀请葛小娘子赴宴,且那日在峰生苑,三娘的确和葛小娘子独处过,至于两人说了什么,奴婢被打发开,实在不能探知了。”腊月按芳期的交待如此禀报。
王夫人几乎肯定是芳期在背后使坏。
这一气非同小可,奈何这只是她的联想和推测,拿不住任何真凭实据,王夫人又情知芳期这时取悦了翁爹,连老夫人对她的态度都似有改观,直接问罪是行不通的,欲血此恨,还得从长计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