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侯龚佑,倒也是科举出身,年逾而立才取中明经科,又候职多年,补了个县令的缺,然后就开始逐渐有了好时运,得了个开封府司录参军的职务,这一任干满,刚被调职往苏州府,开封府就沦陷了。
那时所有人都很惊慌,准备交卸差使后往开封吏部“报缺”的那位通判顿时没了去处,他就有点不想和龚佑交接了,上官知州也不知道应当如何处理这个问题——皇帝都被俘虏了,这朝廷的命令,该听不该听?
知州毕竟对老部下更有感情,且还十分同情老部下遇见这种事简直就是无妄之灾,一交职,就等于失业,都不知道未来要何去何从,知州于是只能自作主张,苏州府便有了两个通判,龚佑因为人家不愿交接,就成了个光吃口粮不干活的摆设。
他对此倒也没有意见,所以就这么在苏州府待下来了。
羿承钧称帝,定临安为行在,混了三年吃喝的龚佑才终于得了个实职,但又退回到了知县的差使,不过薪酬还是六品官的薪酬,总归是吃穿不愁。
再后来就是他的女儿经采选入宫,选为魏王侧妾了。
芳期看着此时对她十分热情的镇江侯夫人——
她是平民出身,父兄乃屠夫,所以本家的姓氏着实没有什么值得拿出来显摆的,世人要么称她为侯夫人,要么称她为龚夫人。
年过五旬的妇人,又是新近才得富贵,过去并没有养尊处优的资本,其实颇显得老态了,不过她天生一张大圆脸,双层的下巴,肥硕的耳垂,绫罗绸缎往身上一穿,金簪珠钗往发上一戴,看上去还是颇显得富态的。
镇江侯府今日可不是大宴宾客,仅只就龚夫人召集几家女眷办了个小圈子内的雅集,说穿了就是一帮子妇人闺秀,聚一块吃吃喝喝,增进一番彼此间的友谊,就算不能增进友谊的话,看其余官眷眼中就会植入一种印象——这几位是有私交的。
芳期算是龚夫人今日邀来的贵客了。
“我们这几家人,论来谁都不是名门世族,把裙子掀起来,小腿上还有泥水痕迹呢,所以啊,能请到覃夫人跟我们一同吃吃喝喝,慢说她们几个觉得不可思议,我也觉得跟做梦似的了,不过这梦不是白日梦,还是有点根据的,盖因当日我去国师府,一见覃夫人的言行,就晓得覃夫人至情至性,不像那等眼睛长着天灵盖上的人。”——这是龚夫人的开场白。
芳期觉着吧,跟晏迟的说法完全吻合。
那天晏迟是这样评价龚夫人的——出身虽低微,但挺有本事,龚佑一门心思寒窗苦读,家计都靠他的妻子设法维持,龚夫人跟贩夫走卒打交道,还能从地痞流氓手上混钱,虽大字不识,但也算见多识广,是一身的市侩气,不过极其善长察颜观色,她的一大本事是,就算不至于让人对她立生好感,刮目相看,但也不至于在打过交道后,让对方心生厌恨,便是说几句鄙夷的话,却依然愿意与她继续来往。
投其所好,龚夫人会用最市侩的话,让人打消对她的提防心。
精明的人。
芳期又看向龚夫人的儿媳。
龚骁并非龚夫人的长子,龚夫人的长子叫龚达,现在都已经有了一子一女,但龚达娶妻的时候,龚夫人的女儿还没有为魏王妾,所以龚达的妻子出身同样不显,简单说,龚达的岳丈跟龚佑经历差不多,龚达的岳母跟龚夫人身世也大同小异,不是屠夫的女儿,但好不到哪里去。
龚达是世子。
世子夫人不如侯夫人富态,当然也没有那么的显老,容长脸面上一直带着温和的笑意,偶尔跟人碰撞的眼睛,也是愉悦的情绪,她的话很少,除了“好”“是”“的确如此”,诸如等等说了等于没说的话,几乎就听不见她说什么了。
芳期主动跟她闲聊:“世子夫人带的这条朱丝索,花样可真别致。”
她也是温温婉婉的一笑:“家母曾经是编织伎人,这条朱丝索,自我出世,就没离身。”
晏国师当然也跟芳期说过这位——镇江侯世子夫人性情颇柔弱,但是真性情,你别看她出身普通,甚至可以称为低微,不过真的是骨子里就有与世无争的天性,与人为善,龚夫人虽说精明,但对长子媳却是十分喜欢的,婆媳关系非常和睦,如母女一般。
但镇江侯府的女眷,可不仅只这两位。
龚佑的庶子龚显,生母不明,因为死得早,龚显其实是嫡母养大的,龚显没有别的劣行,但唯有个好色的毛病,他的妻子,很有名气,因为曾经是个妓子,而且是临安城的名妓。
就是现在正说话的这位。
“嫂嫂这条朱丝索,虽然未穿金珠,未编玉饰,朴实无华看上去一文不值,但这花样,至今世上难有第二条的,这是嫂嫂的母亲自创的编样,且发誓不再外传,这是真正的独一无二呢。”
龚家二娘子,生得是极美的,芙蓉般的面容,精致有若凿刻的眉眼,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说这话时她的眼睛并没在世子夫人的手腕上,而是注视着另一个客人,手腕上偌大的一只金镯子,讥刺的意味显然了。
很有攻击性。
不过芳期的手腕上并没带着偌大金镯子,她不是攻击目标,她现在是在观察。
就又想起了晏国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