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不是呢。”县丞不疑有他,当即便流露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来。不过未免引得不必要的惊慌,县丞还是向李渔透露了清廷八百里加急,下旨表示会调派郑亲王济尔哈朗的世子济度统领八旗军南下的事情,当即便从眼前人的面上收获了如释重负的感受来。“哎,北京到福建,相隔万里之遥。莫说是到福建了,只说到这杭州,只怕也是明年的事情了。”话虽如此,但县丞也没有说出口来。倒是李渔还关心了一下福建官吏绿营的事情,县丞当即便想起来李渔好像与那个降明了的福州城守副将冯君瑞有些交集的样子。“谪凡勿忧,你既早已还了冯贼那份银钱,也就不会有事了。”有联系,这倒没什么,李渔是个读书人,是兰溪乃至是金华非常有名的才子,如今在杭州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当初在乡下,结交的也都是当地的士大夫,包括金华府推官李之芳、兰溪县知县季振宜、衢州府开化县知县朱凤台以及现在在朝中任职的詹事府少詹事兼侍读学士朱之锡都是相交莫逆。来到杭州之后,从巡抚萧启元、秦世祯,到知府祖龙、温启知,乃至是杭州本地的其他官员、士绅都有着很好的交往,据说就连接替金砺之职的新任平南将军固山额真刘之源家中女眷也都很喜欢李渔的戏,大半年前还进过满城唱堂会呢。交游如此广阔,真要牵连起来恐怕整个浙江官场都要地震。更何况,冯君瑞那厮远在福州,李渔在杭州,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参与附逆的事情,这原本也就说不通嘛。大加安抚了一番,见得李渔神色纾解,县丞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而且,福建官场的事情,现在还没有个定论,到底谁对谁错,还很不好说呢。”“那些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还能有什么幺蛾子。”对此,李渔显然有些不太明白,不过也没有多嘴。这事情于他而言并不重要,确定了冯君瑞不会牵连到他,这几个月的紧张总算是告一段落,顿时才思如泉涌,拿起前段时间朱凤台派人送来的徽墨就研了起来。李渔不置可否,倒是那县丞仿佛兴致正浓,旋即便故作神秘说道:“你知道吗,福建受灾了。”那副表情,就好像是在说一个秘密似的。“嗯嗯……”李渔继续研着墨,脑海里却俱是刚刚豁然开朗的那些思绪,恨不得马上就写在纸上。“所以,这事情还很不好说。”他的表情悲戚:“谁是对,谁是错,谁是忠,谁是奸,哪那么容易盖棺论定的。”县丞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头,李渔收起了那份创作的急切之情,重新端详起了县丞,依旧是平日里的模样,就是神色中却少了一份玩世不恭,多了一份对世道人心的担忧。“嗯,今年浙江不也受灾了吗?”今年,浙江的杭州、宁波、金华、衢州、台州五府,钱塘等二十一县及海门卫遭受旱灾,巡抚秦世祯已经上疏清廷,要求减免今年这几个府县的税赋。这事情,李渔前些时日就听县丞说过,此刻又听说福建受灾了,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的门道来。“你听说过杭州的商税今年不收了吗?”“似乎是没有。”“你听说过驻防八旗停了营债吗?”“好像是也没有。”俯起身子,县丞贴近李渔的面前,直视着他的目光:“因为,这里是浙江,那里是福建,就这么简单。”县丞的话语中充满了不容置疑,李渔下意识的伸直了腰板。再度端详,依旧是平日里的模样,依旧是少了一份玩世不恭,多了一份对世道人心的担忧,似乎从中还有些圣人弟子的伟大使命感。“受灾,在福建和在浙江真的不一样的。”县丞面容坚毅,目视远方。“就因为那里是福建?”“不,确切的说,是临近漳州府和泉州府以及沿海的的兴化府、延平府、福州府和福宁州,这三府一州之地。”“就这么凑巧?”“就是这么凑巧!”“可是,汀州府和潮州府不也与其接壤吗?”自从知道那个陈近南就是陈凯,李渔很是恶补过一番福建、广东的地理知识。“谪凡,你这是明知故问!”“我……”“汀州知府的上官是谁,受哪个巡抚衙门节制?”“这……”“潮州府是广东的地盘,况且,那里沦陷多年,现在在谁的手里攥着?”“呃……”“说明白了,汀州府是南赣巡抚衙门的辖区,潮州府是那个陈凯的地盘,那两块儿地方是不可能受灾的。”说到此处,县丞停顿一下,给李渔以思考的时间:“那么,为什么就那几个州府受灾呢?”“因为招抚银?”“错,大错特错!”县丞拍案而起,根根青筋凸起,已然是一副要打人的模样:“佟抚军说,招抚银是有的,但都是福建的官吏、绿营从俸禄里扣出来的,另外劝说本地的商贾、士绅捐献出了一部分。凭着这些,才把靖南藩的那个总兵徐得功换了回来。”“这样也行?”“有什么不行的!”县丞高举上臂:“这天下都是皇上的,佟家是皇亲国戚,号称佟半朝。况且,你听说过招抚银究竟有多少吗?”“有多少?”官场上疯传福建征收招抚银,可是具体数额却谁也不知道。哪怕是李渔这般交游广阔的,也从未听说过。“十万零六百四三两五钱七分银子,平均一个月连一万两都不到!”县丞慷慨激昂道:“周布政使说,福建官员没有多征收哪怕一文的招抚银!”“一文也没多征?”“绝对没有!”“那么?”“都是幌子!用来迷惑郑逆和陈逆的幌子!”“是幌子?”“忍辱负重,福建的官员们为了朝廷付出很多。”县丞表情深沉,若有所思,旋即循循善诱道:“谪凡,你设想一下,如果福建的官员不说他们多征了大量的招抚银子,不表现得贪婪无耻一些,不让海寇认为他们中饱私囊了,就此放心下来,郑逆能够坐下来和朝廷谈吗?”“我的天老爷啊!”李渔震惊了,被这宏大的真相所震撼,书房内一片寂静,二人相视无言。“总督衙门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依旧是平日里的模样,依旧是少了一份玩世不恭,多了一份对世道人心的担忧,这一次不只有圣人门徒的伟大使命感,更有智者的光辉,照耀得李渔有些睁不开眼睛了。“刘制军和佟抚军已经无限接近这场战争的胜利了。”“这……”“哼,福州丢了,对吧。”“是啊,省会都丢了……”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李渔忽然停住,猛的意识到了这话里的深意。“福州丢了,那么郑逆势必将进驻福州。可是广东的地盘他们也不能不管了,就只能靠着陈凯那厮。早前招抚的时候,刘制军和佟抚军就已经在二人之间制造嫌隙,原本中左所与潮州离得近,二人还能频繁联络着消除矛盾,现在一个在广东,一个福州,相隔千里,郑家用不了多久就得分裂的!”“这,这都行?”素来被旁人视作是天才的李渔突然觉得他的脑子有些不太够用了,思量片刻,才试探性的向县丞说道:“可是,城池还是丢了啊。”“谪凡,你知道海寇百万大军,为了啃下这些城池到底死伤了多少人吗?”“多少人?”“十之七八!”“这么多!”一百万的十之七八,那就是七八十万。这个数字足够把李渔吓个好歹的。深吸了一口大气,好容易舒缓了下精神,哪知道那县丞当即又对李渔问道:“你知道朝廷的官军损失多少吗?”“多,多少?”“提标、抚标、左路镇标、右路镇标以及兴化府、延平府和福宁州的城守协全部乘胜转进,损失微乎其微。真正牺牲的,还是驻扎在各县的绿营,他们坚定的完成了死守城池,与敌协亡的任务。”说到了此处,激动地强调褪去,面上开始渐渐露出了颓唐之色。随后,县丞沉痛的说道:“就是因为福建受灾,地方上没有足够的粮食,否则这些大军也不至要乘胜转进!”“是啊,你早前提过的,福建受灾了。”“福建受灾不可怕,可怕的是潮州去年和今年都是大丰收啊。”想到了那令人感伤的传闻,县丞喃喃道:“福建受灾,各府县官府竭力赈济,可是粮食毕竟有限,很多百姓干脆逃亡他地,就算是没跑的,也都是上山落草为寇。可是这两年,陈凯那厮在潮州折腾出了一种名为稻田养鱼的办法,使得潮州本地水稻亩产超过千斤之数。”后世普通水稻超过四百公斤,超级杂交稻更是可以突破一千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