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是究极的疮痍。
此前,我在小镇之外,就曾远远地窥视身旁这片暗红色的建筑群。
可当我真正靠近……
透过覆盖其表层、散发着高温火焰般的清白色光辉、似乎是属于藤蔓种属的未知生命……我看到了其上所布满的、密密麻麻像是蛛网一般的、无数的裂隙。
凡是被那些藤蔓所包缠的部分,皆是恍若被火烧过一般的漆黑,有些地方甚至隐隐露出了钢筋。
而我脚下的路面,也到处布满苔藓,从那宛如深深的掌纹的裂缝里,能看见马陆一样但却叫不出名的虫子在穿行。
简直就像是一个荒废了几十年……
不……也许是被废弃了成百上千年的地方。
这座城镇……究竟是怎样为人类所抛弃的呢?
在这个不知该说是“黄泉”还是“地狱”的莫名之地……
战争……?
天灾……?
恐怖袭击……?
“……”
无论是哪一种……都将伴随着无数人的死去。
本以为,一路走来,在地上会看见一些早已腐烂、化为白骨的尸体。
但到处都没有。
——连骸骨和衣服的碎片都找不到。
只是黏在墙壁上的斑点……令人不禁联想到了血迹。
并且,在部分由红砖砌成的墙体之上,粘着像是枯萎的皮肤一样……跟毛发的一部分一样……搞不清是什么的东西。
或许这些才是这座城镇过去的住民们的遗体……
倘若是从前的我,于这些微不可察的细小之处,发掘了如此众多的“死”的痕迹,我想,一定会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就这样,踯躅难行。
可是……
——当下的我,已然经受了人潮的考验,且从中获悉了某种超越死亡的东西。
“那就是我的……勇气!”
渐渐地……
故往缓慢地挪动着的双脚,此刻已经不再战栗。
再一次……
我抛下了心里的踟蹰,继续向前迈出了步履。
似乎是由太鼓和神乐铃击奏形成的巨大声浪,与那远方的拜鬼仪式上诵唱的圣歌融为一体,伴随着我的不断前行……也开始变得愈发迫近。
穿过一条又一条狭窄的街道……
我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但只要向着那太鼓和铃声传来的方向前进……
也许……就能知晓那列电车将我带往这个世界的意义。
“……那声音……已经很近了……”
“再往前一点……”
“就快要——”
视野……不自然地开阔起来。
我停下了步履。
这里……就是这座暗红色的城镇的中心。
——一片开阔的、广场模样的区域。
“……那是……月亮……?”
没错……
晦暗、幽深的天幕之上,骤然裂开了一条缝隙——
一轮血红而邪恶、好似犄角般的下弦月,宛若君临一般从云层之中显露出其身影。
尽管那月光并不非常明亮,不过存在感却强烈得异常。
——就像整座广场都被月光照亮了一样。
这时,我终于发现了……
那个东西……
那个故往我曾在森林里看到、位于城镇的中心、一直为暗闇所掩埋的东西……它就在那里。
——那是一座通体散发着黑亮的金属光泽、高约五十英尺的塔形建筑。
此时此刻……它正以那傲慢的姿态危然耸立在这座广场的中心。
就连前时隐藏在塔顶的黑暗中、我所无法看清的那个未知物体,也在妖异的月光下显露出了真实的形体。
——就像一颗球形的光源不自然地占据了制高点一般。
不对……那不是光源。
那颗球体,将月光收束成了一道光线,仿如是一块巨大的凸透镜。
而在那块大型的凸透镜的附近,环绕着一排无风自动的金属镜,折射出有如月光般的猩红光芒。
“周围环绕的那些金属镜……难道是为了最大程度地收支月光而设置的漫反射补正装置?”
我试图用曾经在中学里学到的物理知识对其原理进行分析。
但很快……我就将脑海中这些徒劳无用的想法摒弃。
因为……
——当我的视线逐渐向着塔的下方偏移,我终于注意到了……环绕在塔的周边的、数之不尽的怪异人影。
他们围着中心的塔,站成僵硬的半圆形,同我方才所做那般,凝视着塔顶的球体。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
月光下,隐隐约约能看见他们的身影——
他们的身长将近一米,都长着一张圆圆的脸,头上戴着鲜艳的羽毛,身上裹着华丽的布匹,手里拿着太鼓或乐铃,笑脸吟吟,且所有的人都光着脚,围着金属塔转来转去,奏响手中所持的乐器,嘴里宛如合唱般低吟——
“I?! Shub-Niggurath! The Black Goat of the Woods with a Thousand Young!”
而此刻……
高高的天空上面,又出现了北极星。
它在黑暗的苍穹中窥探着大地,就仿佛一只疯狂的眼睛,令人厌恶地眨着,争取传达一些奇怪的信息。
——但它什么也没有唤起,除了它曾经要传达的信息。
在星光的照耀下,原住民们毫不厌烦地继续做着圆周运动。
而我观望着眼前这一不可言状的场景,心中震撼莫名。
脑海中故往曾被磨灭的、禁忌之书的知识,在这般场景的呼唤之下渐渐开始了苏醒——
那块站牌上的所写“Goatswood”……
“……是‘羊木镇’。”
“而这座塔的塔顶,恐怕……是‘月之镜’。”
……
詹姆斯·林伍德医生坐在仁慈之山医院的办公室里又读了一遍标题:
“著名的布瑞切斯特的外科医生在大会上倡导安乐死”
......著名?而且还上了《布瑞切斯特周刊》的头条!当然,任何地方的新闻都有自己的偏好。
他瞥了一眼手表,发现表上显示已经过了午夜五点。出于习惯,他把办公日历从1961年4月2日改成4月3日。他向后靠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考虑着:是该回家睡觉,还是继续在他的大会演讲上下功夫?他决定选择后者,然后打开录音机。
就在这一刻,有人敲着门——毫无疑问,有人依然在加班。他喊了声“晚安,”但磨砂玻璃板上的影子一动不动。林伍德医生站起来,打开了门。
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正站在外面。医生不知怎么地本能地感到厌恶,他说不出是由于那人肮脏,可笑的宽松裤子和长长的雨衣,还是由于他闻到了一股使他说不出话来的淡淡的爬行动物的气味。另一个人没有说话——沉默使林伍德医生开始感到紧张。
“我恐怕探访时间结束了,”他最后说。
“我不是过来探访的,”另一个人用异常低沉缓慢的声音说。
“好吧,如果你是病人,那你应该去大楼的另一边。”
“不,我不是,”访客反驳道。“我想要见你,林伍德医生——你是林伍德医生吗?那个赞成安乐死的人?”
“正是,”医生肯定地说,“但都夜里的这时候了——”
“我想要你杀了我,”另一个人说。
医生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断定他不是在开玩笑。“对不起——我只提倡,不执行——反正现在不行。我必须得说,你看起来不像是个需要安乐死的例子。”
“但可以肯定的是——你如果认为有人真的需要,你可以......私底下做,这样就没人知道了?我可以自己来,但想到痛苦......我想可能会氯仿过量——”
“对不起,”医生冷冷地重复道。“目前不可能,再说我也不打算让自杀合法化。”
“但我需要它,”那人坚持地说。“我的情况让我再也无法忍受。”
“如果我给你检查一下——”医生建议道。
访客躲开了医生的手。“你不能检查——太多了......但我也许可以说服你。如果我能告诉你发生在我身上的事——”
“我真的没时间——”医生反对道,但另一个已经挤进了办公室,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好吧,也许他可以在他的演讲中利用这一点来强调他对自杀合法性的厌恶。他坐下来示意那人开始。
“我叫罗伊·利基,”另一个人开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