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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是要经历过很多东西才能真正成熟,尤其是郑峰这样明明有着三十一世纪人类的身体与基因唤醒度,但思维成熟度却又与二十一世纪人类无异的“怪胎”。
自他懂事以来,他所经历的一切,一点一点地堆积出了他的性格。
他对世界的认知也在按着既有的道路一点一点前进着。
他时不时地会受到干扰,也时不时会在脑海中泛起些本不该有的念头,回忆起一些不属于自己的知识,但他依然是他。
他对世界与自我的认知,一直在按照某种预定的节奏稳稳地推进着,这节奏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
人的人生观由两件事决定,一是小事,二是大事。
在此之前,十一岁的郑峰并未经历过什么真正的大事。
他本以为自己要经历的第一件大事,是通过参加竞赛提升自我,打出名头,然后离开7号行星,去往前线,投身到波澜壮阔生死未卜的战场之中。
他将那视为自己人生中必然要经历的重大转变。他知道自己的生活的主旋律会从平淡安稳的学习变成步步惊心的军旅生涯。
他对此感到期待,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甚至曾经很多次幻想过自己加入唐天心的战舰,然后在任务中与父母同舟共济的场景。
他从未想到,另一种人生剧变会以如此突兀的方式迎面砸来。
他对此猝不及防。
对这时代之下的很多十一岁的人而言,失去双亲并不算重创,因为命运公约印记总会在恰当的时候被自我保护机制激活,以防止剧烈冲击冲破人的情绪阈值,在心中留下永久性的“疤痕”。
又或者,哪怕抛开印记的效用不谈,以如今人类的普遍早熟,11岁的人的心理年龄早已不再是孩子,算成年人了。
但郑峰的印记早已消失,他虽然在战斗领域已然展现天赋,但骨子里却还是二十一世纪的十一岁少年心性。
在与其他人简单说了情况后,郑峰便不再言语,回到闷不做声的状态。
如果此时他在外面,还控制着自己的身体,那么他可能会软绵绵地坐倒在地。
但现在他的意识装在一个机械结构的小小甲虫中。并且,剧烈的冲击只让甲虫短暂地停滞了片刻,随后这甲虫便继续按照预置的程序动作了起来,按部就班的完成手中的工作。
咔哒咔哒咔哒。
指头般的甲虫的口器正一张一合,每次张合都有一条纳米索如蛛丝般被喷吐出来,包裹在前方的矿石上。
另一边,其他人的甲虫见郑峰继续开始动作,也同步恢复。
郑峰对侧的埃德加准确张口接住另一边飘过来的纳米索,与自己刚才扔过去的打了个结,再往旁边递。
马塔化身的甲虫准确接住,又往旁边递去。
五个甲虫动作协调,效率极高,如同一台精密的织布机。
从远处听去,只能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个不停,场面显得忙碌又沉默。
此时的郑峰却已经成了个冷漠的旁观者。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刺耳尖啸连绵不绝,晨风二号的舰船形象如同万花筒中的梦魇般高频闪烁,挥之不去。
干扰出现的频率陡然拔升,让他之前好不容易练就的按节奏放空大脑规避影响的绝技又成了摆设。
郑峰现在根本没办法组织出完整的思维,只剩一团浆糊。
就在此时,他的通讯系统里又弹出一份文件信息,来自云顶战区指挥中心,依然是紧急文件,标题中显示,这是一段视频。
郑峰下意识地选择播放。
画面里,身着戎装的郑一峰与梁芸正并排而坐。
两人略显憔悴,神情看起来似有些紧张。
郑一峰的双手抱拳,摆在两腿中间。
梁芸则把手搭在郑一峰的腰后,脸上挤出丝勉强的笑容。
郑一峰深吸口气,缓缓说道:“郑峰,当你看到这条消息时,我们应该已经不在了。”
标准的遗言开头。
郑峰脑袋里先是有万千道闷雷轰然炸响,随后刹那恢复清明。
他脑海中的杂响,没有了。
画面中的梁芸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今天是3008年1月6日,我们正驻扎在第二战区外。今天我们接到了最高等级的警报,所以来到这里负责警戒。”
郑一峰:“但我们也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敌人会是什么模样,总之,应该是很凶险。”
梁芸继续道:“这两天我与你父亲都有些心生不宁,所以我们商量了一下,决定拍下这段影片,算是给你准备的。当然,我们都希望你压根就不会看到。但现在,很显然,你已经看到了。”
郑一峰的眼睛先闭了一下,似是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对不起,郑峰,我们没能和你一起走到最后。”
梁芸:“对不起。”
话说到这里,二人对视一眼,似是在想象着正在镜头的另一面,跨越时间与空间注视着自己的郑峰。
气氛渐渐变得沉重,两人的目光略有些闪烁,心情分外复杂。
一股莫名的悲凉,正在缓缓升腾而起。
郑一峰拍了拍梁芸的背,话锋一转,“当然了,没人可以真正的预知未来,我们录这个也只是心有所感,所以有备无患。说不定还是多此一举呢?倒也希望是这样了,哈哈哈……”
梁芸锤了下郑一峰的肩膀,“正经一点,我们在给先……郑峰录制遗言呢。”
“哦哦哦,好的。”
郑一峰赶紧又老老实实坐好,双手摆在大腿上,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全然没有为人父亲的威严,倒像是个犯错被老师逮到的小学生。
很显然,刚才梁芸不小心的口误让郑一峰冷不丁回想起自己这番遗言的真正对象,于是又表现得紧张过度了些。
梁芸见丈夫张弛无度,又变得过分拘谨,悄悄用腿撞了撞他的大腿外侧。
郑一峰紧绷的身子稍微放松了点。
他稍微尴尬地看了看妻子。
说来也是奇怪,郑一峰早已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
自十一年前离开7号星投身战场以来,他经历的生死危机没有一百次也有数十次。
虽每每总逢凶化吉,但很多次半条腿迈进鬼门关也是实打实的,可他却从未有现在这般紧张。
因为,理智和感情都在告诉他,这很可能是自己作为先哲转世的父亲,给先哲所说的最后的话。
郑峰的命运公约印记已碎,在感情和心性上的表现太像二十一世纪的普通人,所以郑一峰清醒地知道,自己今日所说的话,毫无疑问会对先哲转世造成久远的影响,进而间接影响到全人类的命运。
在开口之前,他甚至根本没有办法打腹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