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惹祸的弹弓(1 / 2)

第三章

惹祸的弹弓

小诈入江湖

作为一名穿梭在城市各个犄角旮旯的辅警,没有点群众智慧是寸步难行的。而邢猛志是属于混得很好的那种,由此可判断,这肯定是一位群众智慧的集大成者。

这不,进秦寿生这个有门禁的小区他只喊了一嗓子:“开下门!”

标准的晋阳土话,一脸吊儿郎当,那门卫稍迟了点,他又吼了一句:“快点啊,我十三栋的,刚出来没多大会儿。”

门应声而开了,三人大摇大摆地进去了,任明星心虚地问道:“你就不怕吹牛皮吹塌喽?”

“你没注意,他们只顾在里头玩手机呢,能记得进出的人才见鬼呢。”邢猛志道。

这就得咋呼,你要畏畏缩缩的,那些个保安肯定怀疑你,这么咋咋呼呼的,他还真就认为你是业主。

十三栋七楼就是秦寿生的住处,停楼下的车是一辆红色的现代。踱到近前,邢猛志一指那车,又指指远处的监控,再一指凉亭柱后的隐蔽位置,下令道:“一会儿猫柱子后面,打那车尾灯,报警响了就别管了;报警不响,你就直接打电话给秦寿生说车蹭了。”

说话间将随身的弹弓钢珠递给任明星。任明星紧张得手有点抖,邢猛志骂着:“你可打准啊,旁边还有辆宝马,打错了你可赔不起!”

可任明星还是磨叽,犹豫道:“我说猛哥,用弹弓打人车灯算故意损害他人财物,搞不好得入刑啊。你别教坏我这个纯真少年!”

邢猛志道:“屁!你纯真?别磨蹭了,这小打小闹的,数额根本不够入刑,回头让队里给他赔钱。要关禁闭的话,到时候哥陪你。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麻利点!”

“交友不慎,我好歹一海归呢,你教唆我犯罪?”任明星还是有点心虚,毕竟是半个警察。

“切,你都不懂犯罪,怎么去抓罪犯,笨不死你啊,电话开着联系。”邢猛志道,领着丁灿朝楼门口走去了。

丁灿回头看了眼任明星,已经猫着腰藏柱后了,他笑道:“猛哥,他说得也对啊,人家确实是海归,被咱们拉下水了。”

“海龟不下水扑腾会水土不服的。咱们再过一遍,和这种人打交道要霸气,说话不要犹豫,动作一定要谨慎。混社会的眼光都够毒,何况这是个敢口吞毒品的。”邢猛志道。

“秦寿生,二十七岁,上过技校,技校出来后再无上学或者就业记录,这么算混了快十年了,老江湖了吧……你确定这样做不会露馅儿?”丁灿问。

“应该不会,只要被警察提溜住,团伙会自动和他切断关系,就算要联系也会到风平浪静之后。这和警察队伍里卧底归队是一样的,怎么着也得三查五审不是?”邢猛志道。

“但还是有联系的可能,万一他和团伙有联系,咱们可就瞎了。”丁灿道。

“可能性不大,如果办事儿这么粗糙,早该被缉毒警端了。既然这么长时间还没找到突破口,那说明这个团伙非常小心,我们要利用的恰恰是‘非常小心’这个点……开门。”邢猛志站到了单元门口。

没门禁卡,不认识人,怎么开门?

这点难不倒丁灿,他拿着手机调试,随便摁了一个楼层,一有人接起来,他就打开手机扬声器,放出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阿姨,能帮我开下门吗?我是十七层的,我抱着狗狗出来没带卡。”

“咔……”挂了,没给开,这家警惕性太高,一点爱心也没有。

“火山,你好歹懂黑客呢,不能用个更高级的方式啊,比如,解码?”邢猛志斥道。

“这你就外行了,黑客的最高境界不是代码,而是社会工程学,简单地讲就像这种方式:骗!”他笑着道,又摁一家,一听是位男人的声音,丁灿放出来的话音又变成这样了:“叔叔,可以帮我开下门吗?我抱着狗狗呢……汪汪!”

“咔!”门开了。丁灿得意一笑,看着表情惊诧的邢猛志,他一摆头,两人进去了……

武燕两人赶回支队用了不到十分钟,匆匆奔进会议室时,里面的气氛很凝重,周景万在看着一摞打印纸,贺炯抽着烟看着天花板。意外的是,网安支队的邱小妹在座,她正给谭政委演示着什么,武燕和马汉卫进门,政委指指,两人先行坐下了。

不一会儿,周景万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武燕。武燕翻着,马汉卫伸头瞄着,很快两人的眉毛和周景万一样凝结起来了,看到末尾,贺支队长恰好掐烟开口了:“说说,什么感觉?”

“不排除这种可能。”周景万道。

“嗯,同意。”武燕点点头。

这是邱小妹给的报告,怀疑在蓝精灵未知的贩毒团伙里有精通黑客技术的人存在。思忖中的周景万突然想起一事来,直问:“对了,当天抓捕孔龙和秦寿生,似乎没见着两人随身的手机啊。”

“当天太乱,特警是直接把人聚集到空场临检,所有的人都是从包厢出来的,如果在包厢就扔下手机,或者毁掉,完全可以办到。”武燕思索道。

“这活干得太糙啊,想找一部嫌疑人的手机让小邱分析下都办不到……政委,你来说吧。”贺支队长道。

谭政委的视线从电脑上移开,笑道:“小邱给我演示了一下黑客软件怎么追踪,这比咱们的GPS还灵啊。据她讲,很多手机厂商都会留后门,这样就可以搜集用户的位置信息,形成大数据,应用到很多方面。”

“我也是一知半解,不是很精通。”邱小妹谦虚道。

“已经很了不起了……大周啊,今天把你们都叫回来,是有几个问题想让你们回答一下。第一个问题,你们在选择目标的时候,为什么选秦寿生?理论上讲,这种取保候审人员会格外小心,很难追到线索,最起码短期内看不到效果。”谭政委道。

“鲁江南和田湘川都没有审出来的人,我觉得不简单。9·29全市行动,一共抓了三个持有蓝精灵的人,孔龙、秦寿生,还有一个是二队盯着的陈文斌。陈文斌是个二次强戒人员;孔龙交代了一堆下线,等他出来,也就等于废了。”周景万道。

凡警察喜闻乐见的事,对于嫌疑人就不是好事了。周景万的意思是,交代这么多下线,缉毒警沿着线索一查,那些被查的人自然知道怎么回事,直接后果就是,孔龙即便出狱,也不可能再从事这一行了。

武燕和马汉卫笑了笑,周队的话里明显有明褒暗贬鲁江南和田湘川两位队长的意思。贺炯却是不入耳了,直斥道:“一把年纪了,争强好胜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别人都不行,就你行啊?”

“是您觉得我不行,别人不敢说我不行。”周景万幽幽地顶撞了一句。

“我看确实不行,就这点理由?”贺炯刺激道。

“秦寿生一抓,铺天盖地的网络水军就来了,如果不是发现得早,应对及时,我们会更被动。第二天又有针对我们支队的谣言,两轮攻击一个是为了抵制我们警方的查封,另一个就是为了洗白秦寿生,比对想象一下,秦寿生的重要性那不就出来了?”周景万道。

贺炯抬抬眼皮,看到的依然是一张疲惫憔悴的脸,他叹了声道:“你这个大队长确实当得不怎么样。”

“已经下了,您还打击有意思吗?”周景万道。

“呵呵,有意思……我的下一句是,但案子办得不错。也有大队长当得不错的,案子就办得实在不怎么样啊。这么明显的重点嫌疑人,居然没人挑。”贺炯手指敲敲自己的脑袋,又拍拍心脏位置,“不是这里不够用,就是这里太够用。”

那意思是,有的没有发现,或者有的发现了却畏难,于是都齐齐避过了这颗雷。正如周景万所说,田湘川和鲁江南都没审下来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你不一样,你没脑子,只有案子。”贺炯道。

听不出是夸还是骂,武燕和马汉卫憋着笑,周景万一脸尴尬。警察这个职业,领导有时候会给下属几分面子,可师父不同,从来就不会给你。谭政委岔开话题道:“大周啊,你是老缉毒了,一个案子只要戳破一点,撕开口子就容易多了,在这一点上,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没想好。”周景万道。

“等想好,时间也没了。”贺炯嘲讽道。

“师父,您逼问我进度的时候,说明您也没主意。”周景万又幽幽地怼了一句。

武燕、马汉卫笑了,这回连政委都没忍住,看着尴尬的支队长在翻白眼。只有不明所以的邱小妹好奇地看着这一群人,实在和他们网安大队年轻的氛围差得太远。

“好好,你们师徒俩别争了,时间紧迫,一个礼拜马上就过去了,只剩四分之三的时间,我们仍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而且,你们想过没有,如果对方真有黑客,那就跟我们有天眼一样了,对付这样的人,枪和铐子可就用不上了。”谭政委道。

“那我们不也有一位吗?”武燕笑笑,向邱小妹示意。

“其实不一样,我的专业是信息化工程,黑客是一个正常计算机专业之外的领域……对了,我还有件事要汇报。”邱小妹道。

“什么事?”贺炯问,现在明显对小姑娘很客气。

“是这样,这个猜测不是我想到的,是我一位同专业的朋友提醒的,他说能如此高效地使用网络水军就不排除有黑客存在的可能,网上兴风作浪也是黑客的惯用伎俩。根据他的提醒,我才整理出了这个思路。”邱小妹道。

这话一出口可把贺炯和谭政委吓了一跳,两人脸色陡变,保密性对于缉毒是第一要务,这里的案情如果拿出来和别人商量那还保什么密?其他人的表情也怪异起来。

“你来的时候,应该学保密条例了吧?”谭政委愕然问。

“学了啊,他不是外人,就是咱们队里的人,也跟这个案子。”邱小妹道。

贺炯愣了:“不能吧?有这号选手我还至于跟网安大队讨人?谁呀?”

“辅警,丁灿。他是我高中同学,家里就是开网吧的,我还没接触电脑的时候,他就已经能焊CPU和主板了,只不过后来因为健康原因没上大学,后来到特巡警大队当辅警去了。我也是前两天刚知道他被周队招进来了。”邱小妹道。

这时候,周景万难得地笑了笑,贺炯和谭政委狐疑地交换眼神,两人都盯着周景万。武燕想起来了,好奇道:“周队您是有预感了吧?挑人的时候专选脑子灵活、玩电脑溜的人。”

“嗯,根据我的经验,奇葩不会是一朵,往往会是一窝。没听王大队长讲嘛,队里的步话、电脑、记录仪就没坏过,这种人的动手能力要比科班出来的强多了。”周景万道。

邱小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贺炯悻然道:“哟,学会私下搞小动作了,肯定有想法了,说说呗。”

“我在想……”周景万的眼神肃穆了,他轻声道,“用最直接、最直观的方式——送我们的眼线进去。所有的大案都需要一手情报,而要掌握一手情报,人的作用是任何科技和技术手段代替不了的。斩草容易,可要除根,就必须挖到源头,这一点,我们常规侦破的触角是够不着的。”

语罢,武燕的视线从周景万的脸上移开,然后狠狠地瞪了马汉卫一眼,马汉卫羞愧得不敢直视。一直以来武燕都没有明白周景万的用意,今天算是真相大白了,他不是在招辅警,而是在找一位能把触角伸到犯罪团伙内部的眼线。

“不行,这是违反组织原则的,心性不稳,又没警籍,学犯罪可比学打击犯罪要容易得多。”贺炯脸拉长了,直接否决。

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都不吭声了。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哪怕是在籍警员,要接受这种危险任务都会被反复讨论很久,别说没警籍的辅警了。

这时候,任明星已经拉开了弹弓,他瞄着那辆现代的尾灯,一放手,“啪”,手哆嗦了,打在车壳上,吓得他一缩脑袋,半晌抬头发现没人注意,又拉弓,心里默念着:“我不是坏蛋,我是对付坏蛋正义的使者。”

“啪!”放手,一道银色的直线,正中目标,灯碎了。那车突然唧呜唧呜闪着黄灯报警,任明星掉头就跑。

此时七楼的窗口伸出来一个脑袋,一看是自己的车,摁着钥匙没反应,他骂骂咧咧地踩上拖鞋要下去看,一开门,一下子愣在原地了。

门口站着位高个子、锅盖头、眉如墨、脸如削的男子,正平静地看着,他身旁另一位戴着口罩,提着包东西站在一侧。

“你们……”

刚开口,那男子一把推开他,直接进门了。秦寿生要说话,戴口罩的“嘘”一声示意他噤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而前面进去的那位,却警惕地藏在窗帘后看了窗外片刻,然后小心翼翼地拉上了窗帘。

“嘿,嘿,你们谁啊?……秦哥,这是谁啊?”穿着裙子的女人从内室出来了,指着邢猛志嚷着。

“能让这娘们儿闭嘴吗?”邢猛志瞪着眼嚣张道。

秦寿生见这位眼神睥睨,态度蛮横,赶紧推着女友劝她进里屋。把那女人关进去,这才回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您二位是……”

“你猜。”邢猛志给了个模糊答案。

“你这人怎么回事?你闯进我家让我猜?”秦寿生不清楚情况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是谁,不告诉你的好……手机拿出来,快点!”邢猛志催道,“这可是为你好啊,别他妈不识抬举!”

秦寿生鬼使神差地掏出了手机,戴口罩的丁灿拿着手机在看,手心里的U片已经插到了手机接口上,问密码,一打开界面,边看边说:“没有拨出号码,信息里也没有……还算老实。”

“嘿,问你呢!说了不该说的话吗?”邢猛志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问道。

“没有,要有也出不来。”秦寿生有了些思路,但依然将信将疑。

“真把自己当根葱了啊,心里没点数……给他看看!”邢猛志怒道。

丁灿把已经备好的手机内容展示给了秦寿生,那是“女警打人”各类信息的汇总。秦寿生翻看着,脸上渐露喜色,而且变得恭敬无比了,客气地还回了丁灿的手机,接过了自己的。他一脸崇拜,千言万语无从说起的表情……这可是组织上来人主动联系啊!

“捞你可费了老大劲儿了啊,自己心里得有数啊!”邢猛志幽幽道。

这就没错了,自己人,秦寿生感激地点头道:“是是,我知道,平哥对我绝对够意思,郭律师说了让我消停着点,您放心,我就窝家里,哪儿也不去。”

“放你娘的屁,狗能改了吃屎,前儿个还混量贩KTV了吧。”邢猛志骂道。

跟踪确实有效果了,最起码能诈住人。这不,秦寿生表情一怔,然后为自己耽于享乐又一次羞愧地低下头了,喃喃道:“我发小非叫我出去贺贺。”

“呵呵,及时行乐不是什么坏事,咱们都是脑袋别裤带上玩的,怕个啥?”邢猛志道,秦寿生诺诺应是,这派头、这口气,越发像组织上来人了。不认识?肯定不能认识的,越不知道底细肯定就越安全嘛。

信任无形中建立起来了,邢猛志借机发挥着:“给你派个活儿,今晚务必搞定。”

“好,您说。”秦寿生点头哈腰道。

“嗯,拿出来。”邢猛志道。

丁灿提着的塑料兜直接扔到了茶几上,秦寿生拉开一瞧,一下子惊得嘴唇直哆嗦,结巴着道:“哥,这风头上,哪敢出货啊!”

“呵呵,说得好像风头上断过货似的,你脑子不是锈了吧?国庆长假七天,全市流动人口几百万,雷子个个都忙得跟孙子一样。你说,今天假期结束的最后一天,晚上……是不是个最好的时机?”邢猛志循循诱导着。

“好像是啊,但是……”秦寿生被带坑边了。

“你取保着呢,要说你出来两三天就继续出货,鬼都不信……有毛病我也不敢来找你啊。嗯,平哥说了,稳准狠来一把,然后安生窝着,谁也拿你没治。”邢猛志说着起身了。

他走了两步,秦寿生貌似还在纠结,他状似失望,一提兜拿手里:“算了,被雷子吓破胆了。”

一说走,秦寿生一急,拉着兜道:“别别,大哥,大哥,我去我去……只是这么大的量我没出过。”

“人有多大胆,地才有多大产,你也该升升级了,还准备一辈子在街上混?”邢猛志一副教育小弟的样子。

也是啊,哪个马仔不梦想着当老板呢,秦寿生看看让他心动又心虚的一袋子货,紧张地问:“那这钱?这么大量,分开走钱一下子回不来,还有这价格?”

这可就难了,涉及团伙的底线了,不过难不倒邢猛志,他一拍秦寿生的肩膀大气地说:“按老规矩办,可以稍缓缓……但是注意,明天天亮之前手里不要存货,安全第一,完事我联系你。”

“好……转告平哥,我一定办妥,不留尾巴。”秦寿生凛然点头道,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激动。

邢猛志这才把一袋子货往茶几上一扔,无声地一挥手,走了。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秦寿生的家,很礼貌地给他锁上了门。

一大会儿,屋里的女人才探头出来,上前一看,秦寿生正看着那一袋子货发呆,她紧张地问:“你不想活啦?”

“就是想活好才干这个,要不靠什么给你买房买车啊?”秦寿生带着几分怒意道,“要不是人家又搅和又找律师,我能出来?就凭你?”

女人被质问住了,无声地、委屈地、怜爱地坐到了秦寿生的身边,头倚着他,轻声道:“秦哥,我害怕。你被警察抓了那些天,我天天睡不着。”

“我也怕警察,可我更怕平哥。上道就是道上人,只有一条道走。我跑一趟,你别出门。”

秦寿生缓过神来了,提着东西,套上了垃圾袋子,在女人依依不舍的眼神中出门了。他很警惕,门口眼巴巴盯着的邢猛志几人,居然没有发现他是怎么离开的……

而这几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闯下了多大的祸。

此时,在支队的会议室里,气氛几乎凝成冰块了。周景万、武燕、马汉卫低着头,羞愧难当,贺炯怒容满面,仿佛下一刻就要动枪的那种。

桌上放着外勤观察暗哨传来的信息,是十几分钟前抓拍到的画面:一个人正在嫌疑目标秦寿生的窗前拉起帘子阻挡住了观察视线,那张脸正是低头的几人羞愧的原因——邢猛志!

情况一下子复杂起来了,两个得到命令的外勤正乘车奔赴现场,任务很明确,把蹲坑的三位带回来,附加说明是:迅速!马上!

荣辱天两重

“下车。”

车门洞开,三辆车各载一人,比抓捕嫌疑人的规格还高,这看管等同于嫌疑人的待遇,交流对策是不可能了,连人带随身的东西一股脑儿全给带回支队来了。这三个家伙分别被带进不同的办公室,门口居然还有站岗的。那些肃穆冷峻没有一点表情的陌生面孔,让邢猛志几人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政委办公室,周景万匆匆进来,丁灿赶紧站起来。周景万一指道:“坐坐……说说,你干什么了?”

“没……没干什么。”丁灿目光不敢直视。

周景万实在不敢相信,这个外表文弱的丁灿胆子竟不比邢猛志的小。周景万坐下一叹气道:“重点嫌疑人的监视,我们是负责路面跟踪盯梢,另外还有观测点记录,一明一暗这是标配。怎么?你非要看看观测镜里你们俩的形象?”

“啊?”丁灿傻眼了,没想到迈出头一步,就栽到自己人手里了。

“啊什么啊?光擅自接触嫌疑人这一条,就够开除你了……哦,对,你们辅警把自己当临时工,不怕开除是吧?那按规定把你们隔离起来审查一下?蓝精灵是支队追踪的重案,谁给你这么大胆子,怎么自己就去和秦寿生接触去了?”周景万气不打一处来,这娄子捅得可是补不上了。

“周队,您帮过我们,我们都念着您的好呢。这些天看你们挺为难的,我们其实就是想帮帮忙。”丁灿道。

“就这么帮忙的?在我把你铐起来之前,赶紧讲清楚!”周景万厌烦地道。

“说这话就友尽了啊,我包里有一个微型摄录,你们自己看吧,有过程。”丁灿道。说完,他双手叉胸前,一副嫌疑人准备顽抗到底的表情。

周景万狐疑地起身,奔出了办公室,回到会议室。这里已经看到了审讯的情况,政委在翻包,半天没找到。邱小妹拿起个不起眼的打火机,一拔,里面是个U盘插口,她插进电脑,提取了视频文件道:“有了,放吗?”

贺炯点点头,邱小妹电脑一移,开始了:

“嘿,嘿,你们谁啊?……秦哥,这是谁啊?”

“能让这娘儿们闭嘴吗?”

“您二位是……”

“你猜。”

……

整个过程,邢猛志口气嚣张、眼神凌厉,举手投足间霸气侧漏。谭嗣亮政委惊愕道:“我的天哪,他们扮贩毒团伙的人去诈这个毒贩去了,也不怕露馅?”

“这也太胆大妄为了!”贺炯道,捎带瞪了周景万一眼。

话音方落,只听视频里一句如晴天霹雳:“是是,我知道,平哥对我绝对够意思,郭律师说了让我消停着点,您放心,我就窝家里,哪儿也不去。”

听到这一句,贺炯、谭政委,包括周景万瞬间石化了,遍寻不着的线索,像精灵一样在最不经意的时候冒头了……

另一边,邢猛志独自坐在支队长的办公室里。

“砰!”武燕把门重重一关,巨大的声音并没有让邢猛志屁股挪动分毫。她坐到了支队长的位置上,盯着表情不善的邢猛志,邢猛志也看着她,一个上火,一个窝火,谁瞅谁也不顺眼。武燕喝了声:“坐好!”

“别来这一套,我审的嫌疑人不比你少。”邢猛志没理会。

“哟,那开门见山了啊,干了什么,自己说!”武燕道。

“我知道在月星小区斜对面,鸿润商住楼里有个观测点,所以我做什么,应该能被看到啊。”邢猛志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武燕愣了下,这些细节并不是辅警能够接触的范围。

邢猛志笑了:“刚才。”

肯定是被发现才反应过来,武燕又觉得自己智商被侮辱了,她愤然拿起支队长桌上的一本书“啪”地摔了过去,正中邢猛志的脸。邢猛志根本没躲,保持着直视的姿势,眼睛瞪大了一圈,嘴角慢慢地,浸出一丝血迹。

这一下武燕倒尴尬了,她被瞪得无所适从,能感觉得出这位大男孩并无恶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忍不住要和他置气。

片刻,她一叹气道:“对不起。”

“没关系,其实我很同情你,就你这脾气当警察能混到今天实在不容易。”邢猛志道,带着轻蔑的眼神。

武燕一下子又被点着了,但强忍住没再发作咬牙切齿地道:“这是为你好,缉毒这个工作步步凶险,错一步要悔一辈子。”

“谢谢,你们反应过度了,恰恰也证明,你们还在错误中徘徊。就像你说过的,这一行不能单凭本事,有时候得靠运气。”邢猛志道。

“你的运气不太好啊,刚做手脚就露馅了。”武燕道。

“相反,今天我运气爆棚,你也会沾光的。很快你会非常尴尬地站到我的面前,原因是,你可能还没学会怎么道歉,不过没关系,我不跟你计较。”邢猛志道。

“哈……”武燕一仰头,气笑了。

这时候,门“嘭”地开了,贺炯在门口喊着:“快来……武燕,快去会议室!”

邢猛志慢慢侧头看了一眼,贺炯一摆手:“撤了,门外警戒都撤了。”

他再准备和邢猛志说句话时,却不料这小子睥睨着,舌尖舔着嘴角的血。贺炯谑笑了一声,不知什么意思,然后“咣”一声关上了门离开。

他快步走向另一间办公室,一开门,那胖子任明星正在胡咧咧,翻来覆去就一句话:“马哥,我真啥也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吗?除了吃就是睡,除了睡就吃,他俩干啥从来都不告诉我。今天也没干啥呀!”

“支队长。”马汉卫发现贺炯进来了,便站起身。支队长这凶相一盯,把任明星吓得惊恐捂脸叫道:“哎呀妈呀,这谁呀这么凶?”

“别胡说!”马汉卫急急斥道。

“呵呵,凶吗?还有更凶的,现在准备以贩毒的名义拘捕你们几个,一兜子啊,等进了看守所,你会发现,我这样属于很帅的了。铐上!”贺炯虎着脸道。

“啊?”先把马汉卫吓傻了。任明星终于熬不住了,拍着大腿欲哭无泪道:“天地良心啊,那都是假货,淀粉压的,我们要真有那么多毒品,还至于挣辅警这俩工资吗?”

“哦,那你不早说。坐着啊,不许动,冲你这不合作的态度,也得拘留几天。汉卫,跟我来。”贺炯招着手,把马汉卫带走了。一出门任明星可急了,直喊着:“马哥,我要坦白,我要坦白……你别走啊,我们是想帮你,那毒品真是假的!”

贺支队长拉上门,把任明星的哭号全堵屋里了。

“到底怎么回事啊,支队长?”马汉卫看支队长笑眯眯的,根本不像有事。

“小兵抵大将,把咱们支队的风头全抢了,快去会议室。”贺炯道。

马汉卫不明所以,匆匆奔去,而这位支队长却思忖着,踱着步,他急切地想和这三位交流一下。不过这事太尴尬了,尴尬得他徘徊了良久都拿不定主意……

一遍震惊,两遍傻眼,短短的视频看了五六遍,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平哥”“郭律师”这两个极其重要的线索,几乎让案情侦破破冰了,最起码能证明秦寿生涉案,而且在团伙里有一定位置。观摩者的心里都是遗憾不已,如果再多几句,再深点,怕是就能直指案情的核心了。

周景万突然间转向马汉卫,没来由地问了一句:“你干什么吃的?”

是啊,这么大事居然一点都不知道,马汉卫难堪地挠挠后脑勺道:“周队,毒贩都被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我算哪根葱,哄我还不跟玩似的?”

“这才几天,他们怎么能做出蓝精灵来?就假的也不容易啊。”武燕道。肯定是假的,可是太逼真了,能骗过秦寿生足以证明它的逼真程度。

“你忘了那胖子,画个人都神似,别说一片药了。”马汉卫说完,又补充道,“对了,他说是淀粉压的。”

“哎哟,这几个家伙……”政委喜怒交加,不知该夸还是该罚。

“还有,怎么就进去秦寿生的家了?小区有门禁,单元有门禁,秦寿生家里还有防盗门……奇了怪了,秦寿生也算个老炮了,怎么就被这几个货给唬住了?”马汉卫瞧出这是不完整的录像,秦寿生可是经历数次审讯都能扛过去的人,这回辅警的阴沟里翻船得冤死。

“气质,很纯的江湖味道啊,模仿都模仿不出来。”

周景万答非所问,不过足以答复所有疑问了。录像又在循环放了,那眼神,总在合适的时候瞪一眼;那动作,仿佛踩着节奏点,在秦寿生犹豫的时候动一下;那语言更不用说了,活脱脱的匪气,就自己人看都发现不了哪怕一点警察的影子。

“啧,就是业务水平太差啊,这头唬住人了,那头都没发现秦寿生什么时候溜走的。”

政委评价道,说来说去还是半把刀,第一刀太惊艳,接下来就全成花架子了……

这时候,贺炯深思已后,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进门时,邢猛志正在抬头看着他墙上那幅字:除毒务早,除毒务尽。

贺炯坐到了办公桌前,邢猛志回过身来,安静地坐下。贺炯笑了笑,不过笑比哭还难看,他自嘲道:“抓你们回来确实反应过度了。你应该早知道我,我呢,是刚知道你,我们直来直去谈几句吧,如何?”

“好啊,这不等着呢吗?”邢猛志道。

“还等着礼贤下士?还是等其他警员对此次误解道歉?”贺炯问。

“不然呢?不用拐弯,您直接说怎么处理就行了。”邢猛志道。

“有种,现在的年轻人真有种。”贺炯赞了个,接着道,“警察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哪怕你遇上的是错误的命令、昏庸的指挥员,都不能影响这份天职。你们擅自离岗,未经批准接触重点嫌疑人员,这是严重的违纪,你们组每个人,都要接受组织上的处分。”

“我知道,我也不是第一天当辅警了。”邢猛志道。

“辅警怎么了?辅警也是警,有句格言叫‘与恶龙搏杀的人,往往也会变成恶龙’,不受限制的放纵,偶尔得偿所愿,但更多的是适得其反……这是支纪律部队,有优良的传统,也有血的教训,作为支队长,我不可能因为你们找到了重大线索,就姑息你们的违纪行为。”贺炯道。

“还是在拐弯,直接点,怎么处理?”邢猛志道。

“严重警告,你们组全体都要做深刻检讨,过是过,功是功。”贺炯道。

此言一出,邢猛志一下子笑了,所有的队长都会板着脸训人这一招。所有的处分里,严重警告是最不严重的,那意味着,警告完了,你回头还得去干活。

“很可笑吗?”支队长笑着问。

棒子和甜枣一起来,这是警队最常见的驭人之术。一帮糙爷们儿谁在乎你措辞严厉不严厉?最在乎的恐怕是队长警告你时的表情,像现在贺炯笑着的样子,明显是在给这几位违纪的一个合理的开脱。

“不可笑,是不是再出格一点,就够得着打发回家了?”邢猛志作势问,手捻着一点点的形象表达。

“对,很危险啊,支队外勤不照相,不公开露面,不穿警服的纪律你以为没用?那都是教训,万一被毒贩子盯上,出现什么意外都有可能。”贺炯道。

“谢谢您的坦诚,我萌生退意了。所以,就再加上一点点,您把处分再加重点了,我就可以放心走了。”邢猛志道。

“什么意思?”贺炯愣了,这家伙还有事。

“意思是,我们的违纪不止您看到的这么多。”邢猛志道。

“啊?还有什么?”贺炯愣了。

“请跟我来……”邢猛志起身,又客气问,“可以随意活动了吗?”贺炯烦躁地摆摆手,示意可以。邢猛志出门,到了政委的办公室门口,叫着丁灿,问几人的随身物品。贺炯招手让他们来会议室,三人一进门,全场皆静,负罪归来的现在成了全场焦点。邢猛志示意了下,丁灿问了句:“支队,天网接入的联机密码是多少?”

没人回答,也不敢告诉他。丁灿坐下来,在电脑上击着键盘,打开从邮箱里提出来的文件,那是满屏代码的页面,只有邱小妹看得懂。不过她看得张口结舌,如坐针毡。谭政委小声问道:“这是什么?”

“实时位置,误差不超过五米,存储在手机根目录里的ROOT文件记载。”邱小妹道。

“谁的手机啊?”谭政委问,此言出口,他惊愕地道,“不会是秦寿生的手机吧?”

一下子都明白了,肯定是,丁灿拿过秦寿生的手机做了手脚。他操作完毕,直接把文件导到了邱小妹的手机上,道:“我设置了自动转发,每隔五分钟会有一个文件传到你的手机邮箱里,里面的位置信息,你标志到天网,就是一条行进路线。至于是谁?去哪儿?有待考证……谢谢。”

说话时,邱小妹已经把位置定位到了天网上,按着时间轴反查着过往车辆,等丁灿话音落时,监控已经定格了。

一辆国产奇瑞经过交通监控,司机位置被拍到了完整的画面,正是消失几个小时的嫌疑人:秦寿生。

“走吧,忙了几天,可以休息了。”邢猛志道。

两人推门而去,脚步渐远,听到了外厅警卫喝令他们站住,有警卫回来请示,贺炯摆摆手,示意让人走。

“支队长,您怎么把人放走了?”谭政委愤愤道,埋怨上了。

“泥人还有个土性呢!你们都会耍脾气、甩脸子,就不兴人家有点脾气啊?景万、汉卫,调配一下警力,全力追踪,看这个家伙把货送到哪儿了。注意,评估一下可能出现的问题,这毕竟是一包假货……小妹归你指挥,让她给你们技术支撑。”贺炯命令道。

几人起身,得令快步出厅。武燕也站起来了,支队长却是吼了句:“站住,你等等,另有任务。”

“什么?”武燕愕问。

“去,开上我的车,送人家回家,这都几点了?打个车多难啊。”支队长命令道。

武燕一怔,哭笑不得道:“啊?”

“让你手欠,这次打的还是自己的同志,就此事你得做出深刻检讨。还不快去。”支队长虎着脸吼道。武燕不情愿也不敢违令,悻悻跑出去了。

一直板着脸的谭政委忍不住笑了,贺炯却是愤愤道:“这丫头性子要是不改改啊,迟早还得出事。”

“没事,来,咱们合计合计,我徒弟的眼真毒啊,这么好的苗子都能被他刨出来。”贺炯道,话里不无得意。谭政委听出来了却不说破,笑吟吟地跟在他背后出了会议室。

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带来的变化是极其明显的:宿舍休息的警员闻令起身,披着衣服往指挥室奔;周景万、马汉卫各带几位外勤乘车呼啸而去,只有最尴尬的武燕开上了支队长的专车不情不愿地驶出支队大门,沿途寻找那三位的身影。

不知道是故意躲着,还是恰巧错过,驶出几公里都没见人影,武燕愤愤地把车泊到了路边,拨了好几个电话都没人接,这让她很生气,一直拨,一直没人接,直到放弃。她坐在车里生着闷气,有点说不清为什么自己一见邢猛志就上火,每每他一笑一逗仿佛都是对她的挑衅,总能影响她的心情。

突然间,手机响了,她莫名地惊喜,急急掏着,不过一看屏显却失望了,上面显示着另一位男人的名字:林拓!

她懒得接听,这位殷勤的医生每天总要给她一个问候的信息,嘘寒问暖无微不至,越是这样越让她提不起兴趣来。她说不清自己心里的这种感觉,凌乱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拉下了车上的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劳累、因为忧虑、因为烦躁而显得渐失光华的容颜,心里油然而生的是一种落寞。在冰冷、阴暗的罪恶世界里行走,她已经很久没有过温暖、会心、欢笑、畅快等那些普通人最简单的感觉了。

夜幕见峥嵘

前半夜华灯初上,城市像明丽的美人;后半夜灯火阑珊,城市又像慵懒的病人。夜晚的黑色,是所有生活在阴暗里的人心头的最爱。

比如秦寿生。他把车泊到离海外海酒店很远的地方,溜达着往酒店门厅走,快到门厅,却又一拐,到了门外的阴暗处,在那儿抽了支烟才进去,进去也只是晃了一圈,在吧台问了句话,然后溜达着就走了。虽然已经快零点了,酒店里进出的人依然不少,谁也没注意到惊鸿一现的此人,更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已经飘然而去。

他驾车行驶了几分钟,一个相貌平平的男子从酒店停车场外踱回车上,把记录仪递给了周景万。周景万回放着,如果调成慢动作,就会发现这些毒贩的狡猾之处,他在抽烟的时候,把一包东西放到了垃圾桶后面;进去吧台,是去打了个电话,用的是酒店电话;然后一位穿着服务生衣服的女人出来,佯装扔垃圾,神不知鬼不觉地把那包东西捡起来,塞到腰里,然后进酒店里面去了。

“张莉莉,熊大方的女友,他们在KTV一块唱歌。”周景万道,他持着步话汇报着,“二车跟上,快到你的位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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