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苦肉计卧底毒窝
针锋相对时
人在昏迷的时候是不会做梦的,即便做也是噩梦。不过那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在清醒之后,发现仍身处噩梦之中。
“哗”一声,冰凉的脏水浇到蜷在地上的邢猛志身上,他一激灵动了下,又动了下,大冬天凉水浇在身上比除心颤的电击还猛,硬生生把他从昏迷中叫醒了。醒来的第一意识是闻到了恶臭,仿佛是屎尿中和着发霉、腐烂的味道,眼睛睁开能视物时,一圈血淋淋的东西让他紧张地呃了声,第一时间想起了凶案现场。
这里有股子浓重的血腥味,不对,不是凶案现场,是屠宰场……猪肉,对,猪肉,他看清了挂着的几个猪头,再一细看,昏黄的灯光里,几个影子拉得好长,包扎着眼睛的、捂着嘴巴的,相貌比那猪头帅不了多少的男子,围了他一圈。
落到人家手里了,邢猛志暗叫一声:“苦也!”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是这种阴森、恶臭的环境,别说被人整得不成人样,就算把你弄死也留不下生物证据啊。
而且,这可能是那种证都没办的黑屠宰场。
有人踢了他一脚骂道:“装死是吧?”说着又是一脚,这个额部中弹敲了护目镜的男子,差点就瞎了,所以对邢猛志一点也不客气。或者这群人里根本没客气的,磕了牙的、挨了棍棒的、嘴被弹弓打肿的,一人一脚发泄着,恶狠狠地骂着。有人没轻没重狠狠地往邢猛志肚子上跺了一脚,邢猛志疼得蜷起了身子,一动才发现,自己的手被缚着。
“起来。”有人在背后拉他,拉着他坐正,啪啪两巴掌打在脸上。眼睛被抹辣椒那货用手机对着邢猛志嚷着:“笑一笑,给你留张遗照。”
说着“咔嚓”来了张,那小子龇着牙问:“有遗言吗,兄弟?”
“呸……”邢猛志吐了口带血的唾沫。这么屌可没好下场,几个人围着,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不过让这些人很心塞的是,被打的这小子骨头比嘴还硬,半天都没吭一声……
嘀……信息提示的声音。
连天平一看,递到了葛二屁的眼前,葛二屁仔细一瞄,傻眼了,难为道:“平哥,脸打得跟屁股样,变形了,我咋认啊?”
连天平一看,哦,也是,今夜PK是两败俱伤,都没讨到好。这小子现在一脸血,和新宰的猪头一样,实在不好辨认,他收起手机问道:“你确定是邢天贵的弟弟?”
“这弹弓是天贵哥的,还是酸枣木手工打磨出来的,我们当年弹弓队人手一把,上头就刻着这几个字,错不了。”葛二屁道,被连天平叫回饭店,认出这把弓来了。
连天平笑着道:“不是吧,你还认识字?你那弓上没字啊?”
“我们被警察抓着的时候,弹弓全没收了,出来后我自己又做的,可这做的就跟大哥的手艺差远了。”葛二屁掏出自己的弹弓,两把弹弓一比,优劣立现,邢猛志这把弓像文玩一样已经盘出来了,厚厚的包浆,而葛二屁这把,顶多算个树杈子。
连天平看着,葛二屁又心虚了,小声道:“平哥,差不多就行了,好歹都是一路人。”
“就是他妈一路人,下手才这么黑啊,哎,我说这小子干吗的,怎么着就闹得这么凶啊。”连天平现在都没整明白,对方只有一个人也能搞这么大场面。
葛二屁的屁话开始了,缠杂不清地讲经过,连天平不耐烦地打断了,对方越神武,就越显得自己的队伍太垃圾,十几个人才把一个人给摁住。他一摆头让葛二屁一起下车,黑咕隆咚的大院子里,借着手机的微光,连天平拉开了邢猛志开的那辆车,后座一个怪模怪样的金属器具,葛二屁赶紧解释着:“这是打兔子的机器。”
“打兔子?”连天平又理解不了了。
“对,打兔机,我们也叫电猫,两块电瓶带着,一通电,电压能逆变到几万伏,兔子土鸡一撞就倒,打山猪的比这个还大,我们以前玩过这个,您瞧……这血,是去饭店卖野味。”葛二屁道。
要是没这个经验老到的解释,连天平得怀疑这是个杀人越货的主儿了,车上斑驳的几处血迹,散发着浓重的腥味,倒是和这个环境挺配。连天平在车里翻了翻,这里头好玩意儿可不少:管制刀具、弹弓皮子,甚至还有一罐子伪装的药——那玩意儿葛二屁赶紧拦着不让动,据说是药土鸡的,有毒,也是违禁物。连翻数样东西连天平心里踏实了几分。
葛二屁心虚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平哥,这……这……咋整啊?”担心的是处理结果,毕竟有香火情分,前夫前妻前女友都有点情分呢,何况前大哥的人。
连天平没有回答,反而说了句:“这车是偷的吧?”
“不一定,说不定是买别人偷的,这破车又不扎眼,郊区进城卖菜拉生意的,一小半来路都有问题。”葛二屁道。
“那干这挺来钱的?”连天平也好奇地问道。
“嗯,还行,要找到地方,好把式一晚上打十来只,打山猪难点,兔子太容易了。”葛二屁道。
“这可真是什么道上都有人蹚啊,呵呵。”
连天平笑笑,摔上车门,在大院里巡梭着,嘴里刚叼了根烟,葛二屁就赶紧点上火,借着火光连天平瞅见了葛二屁一脸期待的表情。他笑了笑,很显然,这夯货还是蛮重感情的,生怕对邢猛志下狠手。
“你别进去,我会会这位去。”
“哎……平哥……”
连天平径直进去了,葛二屁没喊住,他进去时门一闪,露着灯光,又一闪,变成漆黑一片了。黑暗里葛二屁叹了声,有点黯然,估计是人微言轻,只能听天由命了……
距离货厢车消失整整三小时了……
天眼此时漆黑一片,不是丢失了目标,而是监控的地方本身就漆黑一片,奉命拉开距离的数位外勤最近的在两公里外,那个地方毗邻武宿高速出口,快出市界了,是一处废旧的粮加厂,属于村办,在工商税务信息里都是空白。
贺炯看了看表,环视在座众人,幽幽道了句:“可能今天晚上不会再有什么消息了,大家休息吧。大周,给王队长安排个地方。”
“哎,好嘞。”周景万应道,不过没挪窝,这个情况未明的关键当口,估计没人睡得着。
谭政委又刷新了一次屏幕,狐疑地出声道:“落到了对方的手里,会发生什么情况啊?老贺啊,到底怎么安排的?”
“我没安排,我看他信心百倍、胸有成竹地说能进去,谁知道是这么个苦肉计?要知道这么凶险我也不能让他去啊。”贺炯黯然道。他此时更多的是回忆着下午见面时邢猛志的一颦一笑,试图从那复杂的表情里找到某种端倪,可惜他做不到。没有谁能预见未发生的事,哪怕只是下一秒也不能预知。
那么问题就来了,如果没有准备,肯定就缺乏防备,现在就成赤裸裸的“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手机,手机……燕子回来了没有?”他突然想起了邢猛志留下的话,先前已经安排燕子去了。政委刚要打电话催问,已经听到了车声和脚步声,片刻后武燕敲门而入,把一部手机交给了贺炯,贺炯皱眉问道:“有东西吗?”
武燕点点头。贺炯问:“是什么?”
武燕奇怪地看了在座的一眼,看似失望地落座:“一段视频。”
她不说,反而更勾起了其他人的兴趣。贺炯翻查着手机,很好查,收藏里只有一个视频,他点了,是邢猛志喝得醉醺醺的红脸,正摆着手机自拍,应该是昨晚,一开口醉态可掬地招手道:“嘿,我不知道谁会第一个看到这段视频,但一定会是奉支队长命令来取的。不是我非要用这种方式传话,实在是禁毒支队同志们一个个阴沉又木讷,怎么也找不到说这话的机会,借此机会,我……给支队长您说几句……
“嗯,别指望听好话啊。有些事我就看不惯,不说出来我心里憋得慌,禁毒支队都什么玩意儿啊,警力不足就到我们辅警里挖墙脚。从周景万头回找到我,我就看出他不怀好意了,果不其然,私下里试探我,想让我混到那群毒贩里挖线索。这是人干的事吗?发的钱没民工高,干的活比特工难,搁谁都会反感啊。而且这些年我一直兢兢业业上学,老老实实打工,其实就想改掉以前的坏毛病坏习惯。嘿,还偏偏让我活回去,我心里能舒服吗?”
周景万听着手抚额头,难堪了。
“我后来又想了想,这事似乎不对劲,周景万没这个权力啊,一想不对,这肯定是有人默许的,而且这个人现在可能正听着我说这些话。从借调开始,让我们看《毒祸》、见受害人、参观戒毒所、融入禁毒队伍中,可他本人却有心无力,解决不了我们的编制问题……这个心思最深的幕后,应该是贺支队长吧。”
贺炯脸上的横肉抽了抽,难堪了。
在座的诸人都难堪了,王铁路忍不住鼻子哼哼有点愤意。
“但是,我还是做了这个决定。我想现在大家都在奇怪我为什么这么做,这话我得说出来,否则以后可能没机会说。毕竟这事如果败了,我只能灰溜溜地走;如果成了,可能也很难是载誉归来……说不定我连尝试接触这一关也过不去。我只希望大家不要期待太高,万一不行,还得有人继续做下去……”
众人注意力集中了,等着屏幕上的邢猛志又喝了一口酒,像是回味一般幽幽道:“有句老话叫‘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话应在我身上了,引起我反感的是你们,但让我做这个决定的也是你们。这些天我看到了很多事,我看到了没日没夜忙活的同事,看到了那些被毒品残害的无辜群众;我看到了支队长一天抽四五包烟,他办公室的垃圾桶里一堆药盒;我看到了队里顾不上家里老人、顾不上老婆孩子的,给家里打个电话也偷偷抹眼泪;我还看到了马哥的孩子,被收养的小马,一个吸毒母亲的遗孤,呵呵,却被一个缉毒警养大了,本该是悲剧,孩子却幸福地生活着,而收养他的警察,却依然挣扎在悲催的生活中……这些都成了我无法拒绝的理由。”
马汉卫怔怔地听着,他唏嘘了一声,把叹气咽回去了。牺牲有很多种,邢猛志提到的这些都是,却没有想到,触动他的最终会是这些细枝末节。
“其实我不想去,有一百个理由不去,我家里穷得叮当响,就我一个劳力;我父亲又是个老上访户,还被派出所的警察限制过人身自由。愤青、逆反甚至仇恨在我身上都发生过。当我穿上警服的时候,这套衣服像有魔力一样一点一点地改变了我。我也明白了我父亲不顾一切仗义执言的原因,都说为众人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其实那些拓路人,往往一辈子大多数时候都会在这样或者那样的困顿中,可他们毕竟给后来者,蹚出了一条平安的路……我父亲是这样的人,支队长是,政委也是,周队、马哥、武姐,他们都是……我还不算是。我……我希望成为你们那样的人……我喝多了,就说这么多。别担心我,违法其实比执法要容易得多,虽然我还没学会融入团队,可要加入团伙,那太容易了。不信你们走着瞧,过不了几天就能混个小头目,相当于体制内副科干部级别,哈哈……”
视频到这儿就被掐了。一室人静静地看着,没有被邢猛志的“豪情壮志”逗笑,反而有想哭的冲动,终于还是有人没有忍住,轻轻地啜泣了一声。
是武燕,见有人看她,她揉揉眼睛想掩饰过去,却不想情绪来得更猛烈了。只见她起身离座奔出会议室向隅而泣。
此时,前方的监控依然一片黑暗……
黑暗的阴影中慢慢踱来了一个人,白炽灯把他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像鬼魅一般慢慢走近邢猛志。经过毒打和冷水的刺激,躺在地上的邢猛志已经清醒,眼睛斜斜地看到了一双皮鞋正踩着节奏一步一步踏到了他的眼前。
“叫什么名字?”连天平的声音冷峭,在此情此景中他像来自地狱的使者。
“姓操,名尼玛,连起来叫操尼玛。”邢猛志幽幽道,说完这个冷笑话,自己都觉得很好笑,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又闷哼了一声,却是脸上的伤口被皮鞋踏了上去。对方再加力,入骨的疼痛让邢猛志全身痉挛,可他还是咬着带血的牙槽放狠话:“有本事你弄死我,千万别给老子留口气啊,否则死的会是你。”
那些动手的小喽啰愣怔着吓住了。到这份儿上见过求饶的、跪着叫爷的、满地打滚的,啥人都不稀罕,可像这样求死的就蛋疼了,吓不住,打不服,出去就是死仇,一想想这人的狠辣就让人后背发麻。
蓦地,邢猛志脸上一轻,那只脚移开了。连天平招手叫着人道了句:“把他松开。”
“啊?!”众喽啰一惊。
连天平不屑道:“怎么?谁有本事拿杀猪刀捅他一刀,结果了拉倒。”
总不能真闹出人命吧,高久富难堪地撇了撇嘴。连天平却是勃然大怒骂着:“你们能有点长进吗?说了让你们少惹事,出门就给我搞了个大动静。没种杀人还绑着干啥?松开。”
听了这话高久富才提着屠宰刀上前,割开了邢猛志手上的绑绳,一割开又快速躲开,生怕被反击似的。连天平蹲着问了句:“能起来吗?”
邢猛志挪动着,慢慢地坐起来了。连天平抽出一支烟,给邢猛志戳嘴上,点着了。邢猛志抽了口,叼着烟嘴角一呸,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那样子极尽不屑,动作也很厉害,最起码不会是正常人能玩出来的嚣张动作。
“你一个人受了点伤,我们可不止一个人受伤。本来没多大个事,怎么打这么狠啊?”连天平问。
“他先动的手。”邢猛志示意高久富。
“嗯?!”高久富一听愣了,怎么好像自己是肇事者?他愤然道:“你撞了我们的车,还耍横。”
“那破车你让我一辆赔一万,把人往死里讹呢?”邢猛志怒道。
“你干的?”连天平怒问,自己的队伍实在够呛。
“不是我,波姐说的。”高久富解释道。
“那肥娘儿们干的就没件像样的事……得了得了,不说了。咋弄?各退一步,扯平,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划个道吧,私了还是公了,你随便。”连天平道,处理得很是大气。
公了?估计是不可能的,连天平眼中一闪而过那破车、那电猫、那刀具,这人应该和他们是一类人,离公门肯定是越远越好。
“你确定公了?老子可是当警察的。”邢猛志狰狞爆了个霹雳。
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激灵了一下。连天平被劈蒙了,愣了两秒,然后毫无征兆地哈哈大笑,笑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笑得被烟呛住了,还在笑,几乎笑出眼泪来了。
“为什么说真话,就没人相信呢?我真当警察的,缉虎营特巡警大队,不信电话给我,我招一帮兄弟过来,咱们继续PK。”邢猛志淡定地道,抽着烟,睥睨着连天平。
这样子真把连天平吓住了,他犹豫着问:“警官您姓……”
“姓邢,名猛志。”邢猛志道。
“哦,邢猛志,咝……那邢警官我不太明白啊,就不说打架的事,您开的是辆黑车,车上还放着非法捕猎工具,还有刀,有毒药。这么凶的警察到底什么警种啊?”连天平崇拜地问。
邢猛志喷着烟吐了两个字:“辅警。”
扑哧……有人喷了。扑哧哧……一堆人都喷了。
连天平笑道:“哎哟,前半截武戏,后半截喜剧,真有意思……得了,咱们谁也别吓唬谁了,吓唬不住不是?你人够狠,我人够多,斗来斗去还得是两败俱伤,你看看,把我几个兄弟打的,那嘴打得跟屁眼儿似的,还有俩挨了棍的,现在都直不起腰来呢,就算不服气,也得都养好伤再来是不是?”
“好啊,那我养好伤再找你,放我走了?”邢猛志呸掉了烟头,准备起身,看了连天平一眼,连天平明显不太放心。
“看来只能这样了,不过我们这里好像有你个熟人。”连天平道。
邢猛志一愕,不干不净地骂了句:“谁呀?扯淡是吧,老子是单干。”
“呵呵,二屁,进来。”连天平吼了声,门外等待已久的葛二屁屁颠屁颠进来了。见二屁一进来邢猛志两眼圆睁骂着:“我说谁拿弹弓打我,是你狗日的。”
“哎呀哎呀……我,我不是不知道吗,还真是猛子你啊,咱这都几年没见了?”葛二屁局促道,打到自己人了,颇是不好意思。
“我今天刚从昔阳监狱回来,那晦气地方真是犯忌,回来就出事……这,这些都是什么人哪?”邢猛志怒道。
“自己人,自己人……快,端盆干净的水来。”葛二屁蹲到了邢猛志边上,招呼着让人端来一盆水。邢猛志就着洗了把脸,脸上那明伤是弹弓打的,拉了一道血槽。他吃疼揉了揉,又狠狠瞪了葛二屁一眼,再一看众匪环伺,语带无奈地叹了声。
大水冲了龙王庙,这算是打不起来了,邢猛志愤然扔了毛巾,一副气结之态。
“好吧,时间不早了,多少活儿呢,别耽搁了。兄弟我吃点亏,医药费算我的,就按你说的来,不服气的养好伤继续来……二屁,把这兄弟送医院,还有医院那俩伤不重的让他们滚回来……”连天平安置着,葛二屁赶紧地喏喏应声,搀着邢猛志起身。
两人方走几步,连天平犹豫地说了句:“嘿,邢兄弟,我这儿也缺人手,要不过来一块儿发财吧?”
“哼哈……你拉倒吧,老子一个人多自在,赚得也不少,至于低三下四没出息当他妈跟屁虫吗?一边儿去。”邢猛志回头瞥一眼,连拒绝捎带着把葛二屁也损了,葛二屁倒是不介意,赔着好话把邢猛志搀出去了。
连天平一直愣着,直到听到了车引擎发动的声音才不知所谓地哈哈笑了几声。早走到他身旁的高久富小心翼翼地问:“平哥,就这么没事了?不会真是当过辅警吧?那帮临时工可黑着呢,万一回头找事……”
“呵呵,不会,他不找事,我还想找点事呢……都歇了,该干吗干吗去。”连天平道了句,挥手作别,径直出了屠宰间,到了他自己的车上。他在车里等了很久,车窗外能看到微微的亮光,像是在玩手机,不多会儿后他在车里喃喃自语着:“卧槽,还真当过辅警……警察真是全瞎眼了,连这号烂人也收。”
告警器嘀……嘀长音响着,信息中心一片忙乱。
丁灿和邱小妹几乎同时发现了异常,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那是一组写满代码的屏幕,一条起伏的代码线形成了一条微不可见的波纹。两人相视间,会意笑了,然后邱小妹拿起了电话:“支队长,有反应了,我们捕捉到了信号。”
“马上到会议室来。”
邱小妹扔下电话,快步走了。
前方的监控信息一条接一条,发现了目标车辆行踪,旋即外勤在就近的老年病医院急诊看到了被打得惨兮兮的邢猛志,这下队里算是放心了。而且葛洪在一旁殷勤的样子,又无疑给在座的打了一针强心剂。
奔来的邱小妹忘了敲门,进去都没人注意到,都在围着回传的视频看。回头的谭政委出声问道:“什么情况?”
“我们截获了访问数据流,还有试图从外网发现窥探的非法登录,不过被拦下了。”邱小妹道。
“那意思是,有人在这段时间里,访问那些平常我们自己人都不看的官网。”贺炯道,心里窃喜,那是另一个诱饵。
邱小妹点点头道:“是的,访问的是这个网页。”
大屏点亮,显示着一行蓝底徽标内部新闻,标题是《关于公开清退各大队业务考核不达标辅警人员的通知》:九月份以来,晋阳市公安局以提质控重为目标,组织开展对各基层大队1798名辅警的素质优化提升工作,并通过政审考察、理论考试、体能测试、业绩考核等程序,共清理(辞退)不合格人员373名,并对留用的辅警重新进行定级定岗定薪……
在这一段冗长的公文之后,附件是各大队清退人员名单,邢猛志的名字被标亮了赫然在列。
此时,贺支队长面上见喜,他兴奋地问着:“能确定吗?”
“我们官网的访问量本身就低,这种新闻的访问量更低,到目前为止浏览次数不到二十次。半小时内有三次,而且这三次中,还有一次尝试对我们的网站进行脚本攻击,停留在这个页面上的时间最长。”邱小妹道。
谭政委愕然道:“好家伙,还真有黑客在给他们服务,可以追踪到吗?”
“没有那么容易,是通过两层跳板访问的,我们虽然无法追踪到准确位置,但找到了一个IP,指向我市卫生系统的一台服务器,那个单位对黑客的防范意识几乎为零,服务器应该被对方锁定为肉鸡了……需要的时候,他随时可以指挥这台服务器为他服务。”邱小妹道。
“神龙见首不见尾啊。”谭政委懊丧道。
“也不尽然,今天对方是在我们警惕性非常低的情况下,查询了非关键信息。我们虽然只追到他的一个IP,但如果他下一次再使用,或者我们再多几个节点交叉追踪,事情就简单了。”邱小妹道。
这话听得支队长、政委一干人信心倍增。踱步了几分钟后贺炯铿锵下令了:“好,非常好,虚拟、外勤、化装……这是一次多维一体的追踪和侦查,从现在开始,我们全部动起来,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考虑一下,计划务必详尽。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前方同志流血换来的机会,不能在我们手里错失,开始吧。”
动起来了!夜连着昼,昼连着夜,连轴转的支队没有片刻歇息。一跬一步地向前,一点一滴地蓄势,在喷涌的那一刻,会汇成一股势不可当的铁流,去摧枯拉朽,去荡涤污浊……
吾行道不孤
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先来,还是会一齐来。
昨夜流氓当街打群架的事在网上掀起的波澜不小,这年头打架真不多,在现代监控遍地的街市,打完架还能溜走的就更少了。110指挥中心,放着二十几例报警没法处理,只因禁毒支队出面干涉了,这种干涉是不会讲明原因的,一句“案情复杂”就把热山芋捂住了,他们不查,也不会让别的队接手。
但最终还是惊动徐局长了,徐局长提前一小时上班,急召两人来汇报解释。此时贺炯、谭嗣亮就站在徐中元的办公桌前。两人连夜作出报告交到了徐中元局长手里。
这份报告让徐局长的表情捉摸不定,先怒、后愕、再讶,等看到末尾时,却是焦虑、欣慰、感动、狐疑等等情绪交织,他慢慢地合上了报告,摩挲着扉页,那上面是一行醒目的文字:
晋阳市禁毒支队“烛光行动”情况汇报。密级:绝密。
静默了良久,徐中元看着两位干将,把桌上的手机递了回去,那场恶战他看过了,严重挑战了他的道德底线,到现在都耿耿于怀,他有点愤怒道:“你们把我们的一位好同志送进流氓窝,而且是以寡敌众,我先不问别的,你摸摸良心痛过没?他还是个孩子,你们可真敢啊。”未问事,先问人,徐局一向心慈。
贺炯接茬儿道:“有什么责任我来扛,其实最初我仅仅是有过派他去的想法,但连怎么让他混进去都想不出来。毕竟在支队长的位置上久了,离鱼龙混杂的市井太远了。可他行啊,他就生长在那种环境里。”
“他是位辅警。”徐中元强调道。
“在我们纪律严明的队伍里,去哪儿拉一个熟悉地痞流氓生活方式的警员啊?在我看来,只是臂章上一字之别,我不在乎那个字,我在乎他身上有让我折服的血性和良知,我们的队伍需要这样的人。”贺炯道。
徐局长有百般不忍,却已无法挽回,木已成舟。谭嗣亮提醒着:“徐局,只要能搭上线,就能为我们后台大数据和前沿侦查指明方向,想要拿下这件新型毒品大案就指日可待了。化装侦查的时间不会很久,现在我们把全部的线索都放下了,分一半力量出来力保他的安全。”
“问题就在这儿,鸡蛋放到同一个篮子里了,万一走进死胡同,那可就全盘皆输了。老贺你这个家伙还是赌性太重啊,这是孤注一掷的办法。”徐中元局长道,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不知道是案情让人头疼,还是下属让他难堪。
“一个月的破案限期,我必输无疑,据我所知,以往限期破案的有一多半达不到上级要求。这看似是一场大赌,可如果我们赢了呢?”贺炯道。
“你……唉……”徐中元给气着了。
“办案的直觉虽然是看不到、摸不着的,可它会和思维一样一直存在,诬警、灭口、贩毒都和连天平这伙人有千丝万缕的关联。被灭口的还是九队的线人,而我们的大数据至今没有查到连天平身上哪怕一个污点。可他毕竟号令着一群社会渣滓,这样的嫌疑人,我觉得值得下重注。”贺炯道。
“好吧,局里会配合你们。时间不多了,你们敢拿这东西来交差,我可不能拿着向省厅去交差。”徐局长拿着报告顺手往碎纸机里塞,他低头时随口问了句,“为什么计划用‘烛光’命名?不像你们的风格啊。”
“因为,他会给我们点亮一束光,这束光会指引着我走出谜案,找到目标。”贺炯道。
徐局长的手不自觉地一颤,他轻轻放手了,纸页哧哧响着,变成了纷纷扬扬的碎片……
坏人犯事的时候心狠,可犯完事和正常人一样,会心虚。
武宿村附近的黑屠宰场连夜撤了,连家伙什都搬走了,就孤零零地扔着邢猛志那辆破车。外勤监控发现,昨晚的那位胖波姐一上午来了四回,看一眼就走,估计对方是借此判断警方是不是盯上了昨晚的事。
医院那边也没闲着,葛二屁陪着邢猛志半夜从老年病医院转到了市华侨医院,跨了大半个城区。在这里来回瞄的是高久富,隔一会儿就心神不宁地来医院附近转悠。直到快中午,又一辆车来了,那位深居简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平哥出现了,还换了辆车。
红绿灯前泊停的工夫,高久富一闪身上车了,驾车的连天平随口问了句:“瞄到什么了吗?”
“没有啊。”高久富懊丧道,晚上没睡好,白天又不让睡,干坏事都没这么紧张过,他不悦道,“平哥这是咋了?打个架不正常吗,搞得这么紧张兮兮的?”
“闭嘴!黑标、毒强的事还没了,咱们的人都在派出所挂上号了,一有事就得玩儿完。现在报警的闲人多呢,昨晚动静那么大,我就不信警察会不调监控查查长相,最起码也得按寻衅滋事,扰乱社会治安关上几天。”平哥驾着车,慢条斯理道。
“也是哈。那要被派出所逮着,说是喝大了干了一仗有啥大不了的?”孬九道,实践已经训练出了他对付警察的招数。
“嗯,万一找上,也就这么着了。啧,这事出的,活儿都没法干了。”连天平郁闷道。确实没法干了,手下被打伤了好几个,不得给点医药费安慰一下受伤的心灵?捎带着还得放个假静养几天。眼瞅着他就被干回光杆司令了。
高久富安慰道:“也就歇个几天。”
“说得轻巧,就这么大市场,出货的多少呢?你敢歇一周,立马换人了。”连天平道。
“紧俏货不愁卖,就是不敢卖啊。刚找几个替死鬼,还没用呢,都给干伤了。”高久富嗤笑,话里隐晦。
“所以得对大家好点,上刑场还给碗断头酒呢,喏,让葛二屁给那小子送去。”连天平随手打开储物箱,扔了一摞钱,整一万。
这么大方,高久富看着都心疼了,愕然道:“平哥,给他送什么钱呢?不干死他就已经很便宜他了。您也太把他当回事了,就算他回来报复能咋的?咱们还怕他?”
“呵呵,要怕我也不干这行了,孬九啊,你脑子一向不错,怎么不会转弯呢?干死他你能得到什么呀?喘气的才有用啊。”连天平道。
“哦,我明白了。”高久富一拍额头,两眼放光,这不是个比葛二屁还横的替死鬼吗,现成的。不过一想他又犯疑了,不确定地道:“您不说了吗?来路不清的不能用,这小子可当过辅警,咱们又打了他,保不齐背后捅咱们刀子啊。”
“咱们干的就是刀尖上讨生活的事,还怕别人捅刀子啊?这小子的来路我正查着,真有问题那就更得哄好了。去吧。”连天平道,车恰停到了医院门口。
高久富“哎”了声,麻利下车,车便片刻不停地汇进了车流里……
观察镜里,高久富一摇三晃地到了医院大门,抽着烟,打电话把葛二屁叫下来后,两人商量了几句,相偕进了医院住院部。
医院楼对面的宇蓝商厦顶层,周景万收回了目光,武燕凑上去看了看,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高久富和葛二屁,病房在另一面,从昨晚到现在,还没有接触到邢猛志。
“车里是连天平。”马汉卫递手机给周景万,显示着支队信息中心在交通监控上捕捉到的影像,马汉卫道,“似乎进展不错啊,把人吸引到这儿了,起码不用咱们满世界乱找了。我觉得这连天平不一般,三天两头换地方,他不露面,还真不好找。”
“马哥,哪个毒贩简单啊?个个都是神出鬼没的。”武燕接了句。
周景万皱着眉头思忖道:“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我们得想办法尽快接触一下,把队里的计划传达给他……哎呀,这小子真是……”
现在整个支队的侦查视线都聚焦到邢猛志身上了,不过不可否认这小子干得漂亮,看着这些从前若隐若现的嫌疑人露头,周景万都被撩得心痒痒了。
这个心痒被他直接说出来了,他期待地问:“嘿,你们说,连天平会不会把他收到团伙里啊?”
“应该会吧?打得这么横,不二人选啊。”马汉卫道。
“可是,他的辅警身份会不会让对方起疑啊?哎呀,也不商量商量,做个身份又不费多大工夫。”周景万懊丧道。
马汉卫笑着补充着:“我觉得越离谱越显得真啊。”
“什么道理?”周景万道。
“别说嫌疑人,就普通人……不,把这发生的事放咱们同行面前,谁能猜出来他这德行是个警察,我把脑袋赔给他。而且,辅警不可能去当卧底,这是个思维定式,谁能相信啊?谁又敢相信啊?”马汉卫道。
“也对,但从认识到入伙还是一道坎儿啊。”周景万道。
“哎哟,越往后肯定是越难了,咱们经历的顶多是扮买家诱捕,真和毒贩混到一起不露声色,那是电影里才有的啊。真能混进去,顶多在底层,接触不到高层。”马汉卫道,这也是打击涉毒犯罪的一个难点,警察能够打击的层面往往只是底层,真正找到毒源、抓到毒枭的案例少之又少,很多时候得凭运气。
这时候武燕收回目光了,插话道了句:“他们进去了,别瞎猜了,要能未卜先知,都不用费这劲了……他要过入伙这道坎儿,用的方式绝对是你们想象不到的。”
“哟,我和周队是‘你们’,你和猛子什么时候成‘我们’了?”马汉卫逗道。
“呵呵,说出来怕你们会嫉妒,贺支队长委派我为猛子的直接联络人,所以咱们的位置互换了啊,你们俩一切得听我指挥。”武燕开着玩笑道。
两人的资历可比武燕要老多了,但让武燕没料到的是,两人互视一眼,二话不说,点头了。马汉卫说:“只要让我蹲在前沿,我什么意见都没有。”周景万也说:“我们一点也不嫉妒,只要于案情有利,毫无二话。”
这倒让武燕愣了下,她瞬间省悟到为了邢猛志,两人所有的身架都放下了。武燕不好意思道:“别价,我开个玩笑。”
“我们可没开玩笑啊,你是个女同志,有时候还真比我们方便得多。”周景万道,他的视线瞄着医院的方向,那进进出出全身裹着白大褂、戴着大口罩的医生护士,立刻给了他灵感。他示意武燕看,武燕笑了笑,立刻明白了……
“这医院简直是黑社会啊,啥都没干呢,已经花了两千多了。”
“小声点,看那儿……”
高久富拽着发牢骚的葛二屁,示意电梯不远处坐着警务人员,旁边侧立一牌写着“打击医闹,维护秩序”的字样。葛二屁愣着瞧瞧,感慨来了:“这是保护伞。”
“你闭嘴成不?办事不多屁话多,这给你。”高久富把一摞钱递给葛二屁。葛二屁瞬间笑逐颜开了,乐滋滋地蘸着唾沫数着:“哎哟,还是平哥够意思。”
“给那小子一半,剩下一半治伤。”高久富道。
“嗯。”葛二屁难得地没发感慨,数了一半,揣回去了。
“伤重不重啊?”高久富问。
“眼肿了,脸也肿了,背后也肿了,医生说肿了有瘀血,不过问题不大,就是不知道脑子有问题不,得做什么踢……”
“CT。”
“嗯对,CT,还有什么逼来着?”
“B超?”
“嗯,对,好像就是这个。”
“还有什么?”
“还断了根肋骨,不是什么大伤,又没瘸腿折胳膊,歇两天该干吗干吗。”
“哦……”
两人扯着,出了电梯,五层,骨科。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伤病患者把这儿挤得人满为患,拄拐的、胳膊打绷带的、坐着轮椅的,狭窄的病房里病人就三位,家属倒有七八位。两人进去时,邢猛志脸上包着纱布,正站在窗前侍弄着花盆里的多肉,葛二屁没轻没重地吧唧一下拍在他肩膀上,嚷道:“兄弟,我说你没事吧,哈哈。”
“你轻点。”高久富提醒着。
邢猛志回头瞪了高久富一眼,那伤脸配着凶眼,比没伤还霸气。高久富见这情景尬笑着,开口却忘了要说什么,话全给咽回去了。
“兄弟,不打不相识嘛。孬九兄弟人真不错,平哥更够意思,这不这不……”葛二屁掏出钱,塞到了邢猛志手里。邢猛志这倒没推拒,手一捏,鼻子一吸溜,不客气地往口袋一塞道:“成,够意思,我就当自己摔了一跤,各走各的,谁也不找后事。”
“哎,这就对了。”葛二屁乐了。
“啧啧,对什么对呀?”高久富扒拉开葛二屁,拉着凳子坐到了床边,对着躺在床上态度冷漠的邢猛志道,“医药费算我们的,这算营养费。”
“哎,对了……”邢猛志像想起什么来了,根本没听高久富说话,一揪高久富问,“我那车呢?车上那电猫得两三千呢。”
“哎哟我去,兄弟你咋满脑子想的是这个?您那车就算送,也没人要啊,没牌没照黑户不说,破得跟拖拉机一样。”高久富气不自胜地掰开了邢猛志的手。
邢猛志却拍着床铺道:“不想这个想什么?那是我吃饭的家伙,别嫌破,上山全靠这玩意儿。我这人一点都不贪钱,收你们点钱,算是误工赔偿。”
说着不贪钱,邢猛志不放心地又把那摞钱拿出来,蘸着唾沫数了数,数得两眼放光,像见了亲人般,数完又掏出自己贴身的钱放到了一块儿。贴身放钱的地方可把高久富看傻眼了,居然在内裤里,第一次见识这传说中的防盗裤衩。
做好了这一切,邢猛志安心地躺平了,摆摆手道:“行了,这事也怨我,就这么着吧,回头我给你们什么平哥送点野味尝尝。二屁,我明儿就出院啊。这什么鬼地方?输个液排了仨小时没排上。”
“伤员多,你这算轻的,医生说你要做什么踢,什么逼……”葛二屁又忘了。
“CT、B超。”高久富哭笑不得地纠正着。
“看看,孬九兄弟多有文化,都知道超B……哎猛子,你不上大学了吗?念书念了好多年呢,咋还操这营生?”葛二屁好奇地问。
“就不了业的多着呢,我这已经不错了。别问这个伤心事啊,没看我都穷得怕见熟人了?”邢猛志难堪地说道。葛二屁安慰着:“怕啥呀?见不见,咱兄弟还不都是穷命?”
这话噎得邢猛志瞪眼了,翻了一下白眼骂道:“滚!孬九是吧,一会儿把他带走啊,他在这儿一直叫我兄弟,别人会当我也是脑残。”
高久富被逗得直乐和,打断了两人的扯淡,插话道:“好好,说个正事,刚才平哥送钱时说了,猛子你干脆来和我们一起干吧,比你东奔西跑强。你瞧二屁,这不是也有个人样了吗?”
“放屁,好像老子以前不是人样,那是啥样?”葛二屁怒道。
“别插嘴,我跟猛子商量呢。猛子,你看呢?”高久富问着,还给葛二屁使了个眼色。葛二屁当然巴不得把兄弟拉进来,俯下身小声道:“猛子,平哥干大活的,有胆就有钱,看你敢不敢干。”
邢猛志嘿嘿一笑,摇了摇头。
“哟,你不是个胆小的主儿啊,怎么我还没说呢,你就怕了?”葛二屁不明白了。
邢猛志没有理他,直接对孬九说:“好意心领了,替我谢谢平哥,我干不了。”
“是啊,我还没说,你咋知道干不了?”高久富纳闷了,本来想这财迷肯定一点就通,谁承想人家二话不说就拒绝了。
邢猛志一指葛二屁道:“原因在他身上,还需要我明说?”
“我身上有什么原因?”葛二屁愣了。
“是啊,二屁干什么了?”高久富问。葛二屁傻不楞登肯定没干啥。
邢猛志揭底了:“屁哥自打娘胎里出来,就没干过好事。坑蒙拐骗偷抢啥都干,最关键的问题是,别人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干坏事,您说我敢让他带?”
高久富蓦地笑得趴床上了,抬头看葛二屁还愣怔着没回过神来,直接向邢猛志竖了个大拇指道:“这个评价很中肯,恰恰也说明屁哥人实诚啊。”
“这倒是,他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好打发,我不行啊,我还有个老娘呢,眼瞅着身子骨就不行了,我真不能出事啊。我现在伤成这样,都不好意思回家了。赶紧的,你们忙你们的吧,我明儿出院省点钱,回乡下待几天去。”邢猛志说了一堆推拒的理由。听得高久富肃然起敬,直竖大拇指,直赞猛子有天贵哥的风范。
说着医生和护士就来了,喊着三床邢猛志的名字,让家属带着去做CT,邢猛志推拒不做,这两人可殷勤了,一人拽一只胳膊,非架着邢猛志去三楼做CT。
被架着的邢猛志可心虚了,他已经认出了护士中的一位就是武燕,还是武燕把他们往放射科带。那一刹那的眼神交流让邢猛志的心安了,可立马又提起来了,葛二屁可被武燕揍过,露馅儿可就完蛋了,偏偏葛二屁这时正认真打量着武燕。
“你看你看,屁哥眼睛又不对了。”邢猛志提醒着高久富。高久富一瞅,好奇地问着:“咋了,二屁?”
“这妞胸大。”葛二屁小声道。
邢猛志一下放心了,高久富扑哧一笑道:“好眼力。还看出什么来了?”
“屁股也大。”葛二屁又道。
三人吃吃笑着,前行的武燕听着三人的嘀咕,佯装不知,不料那仨货还变本加厉,对她来了个评头论足,结论是美中不足,脸被捂着。到了放射科门口,武燕带着邢猛志进去了,那两货居然也要进去,里面有个医生不耐烦地说道:“咋,要不你俩先上?”
一看是躺金属床上,脑袋上要扣偌大的铁家伙,两人一吐舌头,退了回去,门掩上了,这两人像是不放心似的在窗外看着。
“孬九,猛子不跟咱们玩咋办?看不上咱们。”葛二屁瞄着玻璃道。
“不是看不上咱们,是看不上你。”孬九道。
“那还不一样?反正是不跟咱一起。”葛二屁道。
“未必,你刚开始不也吓得差点尿裤子吗?现在干得眼都红了吧?”孬九小声道。
“我跟你说啊,我以前虽然坑蒙拐骗偷,但从来不碰毒品这断子绝孙的玩意儿,是你拉我下水的……嗯……”葛二屁的嘴被高久富伸手捂住了,这一对货就在隔窗之外扭打起来。两人刚还貌似兄弟,一眨眼就仇眼相对,你掐我下巴,我捏你脖子,就那么干上了。
这么一对货,居然让禁毒支队束手无策,实在不好理解。玻璃隔窗之后戴着大口罩的一位男医生,从打闹的两人身上收回了视线,看着坐在床前准备接受检查的邢猛志,那医生慈眉善目,两只眼睛露着的笑意让人顿生好感。邢猛志方要躺下时,“医生”突然开口了:“认识一下,我是晋阳市禁毒局局长徐中元……不要露出紧张的表情,自然点,我爱人在这所医院,恰好行了个方便。现在躺下,你平视眼前的扫描屏会播放‘烛光计划’的细则,时间不多,开始吧。”
这一次邢猛志是真的紧张了,不过还好很快淡定,平平地躺下了。
扭打的两人停了下,看到活动床把邢猛志送进了机器里,便不关心了,两人溅着唾沫星子开始互怼………
此去多歧路
“时间不多,对于支队的这个安排我有否决的权力。我这次来见你,就是确定一下是否继续这个计划。”
佯装操作仪器的徐中元坐下来,眼睛瞟了窗外一眼,低头时,恰能看到平静躺着的邢猛志,脸上几处伤痕累累,一身旧衣烂衫血迹斑斑,昨夜恶战一场,数处伤迹让他看上去有点狰狞可怖。
“为什么要否决?您的理由呢?”邢猛志问。
“此事未报批准,而且你昨晚行事也太过鲁莽。”徐中元道。
“江湖规矩和法律法规不在一个范畴里,两个范畴的东西是无法彼此说服的。”邢猛志道,不准备解释其中的差别。
徐中元又问:“那计划呢?‘烛光计划’发端于支队的一个猜想,仅仅是猜想对方可能存在一个黑客,值得去冒险吗?”
“如果没有这个猜想就不值得,如果有,那就值得。如果能摸清对方是如何通过网络技术来控制下线的,我们的机会就无限增大了。只要我有机会送货,监视那支队的IDC就派上用场了。如果他们用李代桃僵,我们就还之以声东击西,真正的任务属性是隐藏的,这算鲁莽吗?”邢猛志反问。
“入伙的概率有多大?”徐中元问。
“对方人手奇缺,已经向我伸出橄榄枝了。”邢猛志道。
沉吟了片刻,徐中元打量着目不斜视的邢猛志,这孩子身上的凛然戾气实在让他有点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麾下的警员,他顿了下又道:“这虽然是一个尝试,可并不代表没有危险,你确定自愿执行这项任务?警察队伍里,英雄和逞英雄不是一个概念,甚至就算成了英雄,都不一定能够得到公开的荣誉。”
“呵呵,我听说咱们省很多煤矿都是极危险的,可矿工仍然前仆后继。危险的矿井也不缺人下井,下井的结果无非是运气好一个月挣五千,运气不好一次挣几十万。每年有很多矿难,远比当警察危险,您认为为什么还有人去干?”邢猛志问。
“生活不易,可总得拼命活着。”徐中元道。
“我也是……我在拼命地争取一份工作、一个职业、一个梦想。所以,我很确定。”邢猛志道。
床上躺着的邢猛志表情淡定,而听着的徐中元却悚然动容,此时在器械台前佯装整理的武燕愣了下,眼睛的余光看着邢猛志,这是她印象中邢猛志最狼狈的一次,却也是最让她折服的一次。
“你的档案会由禁毒局保密处接管,不管线人还是化装侦查的警务人员,在法律上都没有免责条款。如果你在行动中触犯刑律,依然会受到法律制裁,我们警察队伍并不缺这样的先例。你确定接受吗?”徐中元局长正色问道。
“我……确定!”邢猛志轻声肯定道。
徐中元起身。活动床慢慢地移出了机位,他站到了床边,刚刚坐起的邢猛志恰在他眼前。他检查着邢猛志脸上的伤势,眼睛里流露出些许不忍,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触着邢猛志黝黑的脸庞。
“去吧,小伙子,记住你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我们都等着你凯旋。”他搀着邢猛志下床,穿上了鞋子,亲自送出了门,摆手让人走。那两人又是一左一右殷勤地挟着,生怕邢猛志跌倒似的。
葛二屁说:“没事吧?那机器咋这么吓人呢?跟把人往棺材里装似的。”
“闭上你的臭嘴。”孬九说着,“哪能那么快有结果?应该没事吧,猛子,没见得你脑袋上挨家伙啊?就二屁打了一弹弓。”
“我那动手不知道是猛子啊。哎猛子,别生哥的气啊,要不你也打我一弹弓?”葛二屁觍着脸求道。
“医生说没事,都这么熟还怎么打?算了算了,开点消炎药赶紧走吧。”邢猛志出声道。
“这就走?”孬九道。
“昨晚闹得那么凶,老子心虚呀,万一被逮着说不清楚。要是给扣了车那可赔大发了。”邢猛志道,加快步幅,那两位屁颠屁颠跟上去了。
后面,从门缝里偷瞄的徐中元轻轻掩上了门。内室门开了,一身便装的贺炯和谭嗣亮走出来了,两人看着摘下口罩的徐局长,良久无言。
“燕子,准备车,我们从手术电梯走。”贺炯命令了句,武燕脱了白大褂,先行离开了。
徐中元边脱白大褂边皱眉思考,谭政委小心翼翼问:“徐局长,我们可以启动下一步计划了吗?”
徐中元点点头,像是还在回味和邢猛志的对话,他憋了良久才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这人根本不用化装,身上看不出一点痕迹,真不像咱们队伍里出来的啊。老贺,我现在担心的不是他有危险,而是我们可能受到威胁,他还只是个辅警啊。”
“那您为什么没有否决?”贺炯好奇道。
“每一例罪案读到深处都是人性的拷问,我们每一次办案,原动力都是良知在驱使着我们,信仰在支撑着我们,这个他身上有。我相信他会是一束光。”徐中元局长回忆着支队提供的那段视频,若有所思道。
徐中元拉开门,径直出去了。贺炯和谭嗣亮相视一眼,欣慰地笑了……
一辆警车不紧不慢地开进了惠民冷库,正搬东西的工人停下来了,两位民警下车,径直走向其中一个迎上来的工人,像是带头的。民警亮着证件开问了,另一位惯常地举着执法记录仪。刚问几句,那男子大喊着:“波姐,波姐。”
眼看避无可避的波姐从冷库库管办公室里出来了。民警迎了上来,好奇地瞅着这个有两人粗的女人,波姐佯问:“啥事啊?”
“昨晚在小吃市场打架的事,您知道情况吗?”一位民警问。
波姐一撇嘴,舌头在嘴唇上绕着,开始思考。
另一位民警笑着道:“董小花你可有案底啊,昨晚监控上别人瞧不清,可您这体形,想瞧不清都难啊,后来还拍到了你们的一辆车,冷库的。”
“哎呀,没法说,这丢人的,我们几个人都被那一个人打了,还跺了我两脚……也没因为啥,就是把我一个朋友的摩托车撞了,就嚷起来了,再然后就打起来了……”波姐说着经过,妥妥地成了受害者。
经过只说了半截,光交代了挨打的部分,后面的波姐就不知道了。民警问:“那打人的是这人吗?”
瞧着照片,波姐点点头,民警收回了照片,又问:“你认识吗?”
波姐摇头,不认识。
“昨晚你和谁一块儿吃饭的?”民警问。
“葛二屁,葛洪,我男朋友。”波姐道。
“其他人呢?”民警问。
“其他人是他朋友,我不认识……这不是都受伤了,人都找不着去哪儿了。”波姐凄苦道。
“如果知道其他情况,请打这个电话,这事有人报案,我们得处理啊,理解一下。”民警道。
“好嘞,好嘞,没问题,抓住打人那小子,您得严肃处理啊。太黑了,一个人把我们好几个人打伤了。”波姐听着没自己的事,这倒放心了,和民警扯了半天,糊弄上车后才喘了口气,回头到僻静处电话一拨就说,“孬九,坏咧,警察找上门啦。说要找昨晚扰乱社会治安的,赶紧让大伙躲躲……”
此事直接的后果是接到电话的孬九陡然色变,和葛二屁耳语几句,两人把病床上的邢猛志挟着就走。
出了楼道,邢猛志拉着鬼鬼祟祟的两人问:“咋啦?刚才你们嫌我快,现在比我还急?我现在还真担心有脑震荡什么的,别留下后遗症啊,去哪儿呢?”
“坏事了,警察找到我们头上了。”孬九郁闷地道。
“就打个架,处理不成啥,罚款五百,顶多拘上几天,咱们警察里有熟人,就拘着也没事,只当放假歇几天啦。”邢猛志道。
“哎哟……你倒没啥事,我们从派出所出来还没几天呢,好几个兄弟还在里头呢。”葛二屁怒道。
“犯啥事了?”邢猛志好奇地问。
“别问了……赶紧走,你可想好啊,昨晚你可不单是打架,开的还是黑车,车上还有非法捕猎工具,你这进去半年出不来。”孬九道。
“啊?居然这么懂法?”邢猛志愕然道。
葛二屁说了:“那可不,孬九兄弟有文化着呢,要不怎么让他安排伏击呢?”
“啊?是你下套?”邢猛志怒道,一把揪住了孬九的领子,怒问,“敲我闷棍那人是谁?回头老子捏出他蛋黄来。”
“哦哦,猛子兄弟,这不是咱们都说开了吗?钱都给了还找啥后事,我们伤的人还没处说理呢……赶紧走,一会儿警察找着你,咋?你还袭警跑路咋的?”孬九道。
“对对对,快避避风头。”葛二屁道。
三人出了医院,邢猛志才想起还穿着病房的拖鞋呢,这天冷得能把脚冻坏,不过没机会回去换了,他被两人拽上出租车,一溜烟跑了……
缉虎营环卫处,一辆红色的现代慢慢驶过,连天平边驱车边看着手机,手机上是一位慈祥的老太太,那是张两寸照片,贴在一个电子文档上,文档的名称是:低保人员登记表。
李桂芝,年龄55岁,丧夫,患有慢性病,享受低保而且被街道办安排到了环卫处当临时工。
一般人连天平没兴趣,可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老太太却勾起了他的兴趣,原因是:她的儿子叫邢猛志。
“环卫工、辅警、里元巷……”
他喃喃道,视线里看到表格登记的位置时,下意识地停了车。地址所在地是老城区典型的脏乱差巷口,仅有一车宽窄,路口堆着垃圾,甭指望车能开进去,沿路推着三轮叫卖吃食的、占个地摊售卖蔬菜水果的,把巷子挤了个严严实实。
在这种飘荡着垃圾、臭豆腐、污水、饭店烟火味等等混合气味的地方,能感受到浓浓的生活气息。连天平感觉到那小子应该差不多和葛二屁、孬九的出身一样,就像城市犄角旮旯里钻着的“小强”,不管多恶劣的条件都会顽强地活着。
丁零零……电话响了,他收回了视线,看到是孬九的号码,随手接听了。电话里有点慌乱的声音请示道:“平哥,坏事了,警察查波姐那儿了,昨晚的事。”
本来不是什么事,己方说起来算受害方,可现在他的心思却起了变化,好奇地问道:“和猛子说得咋样?跟他说了?”
“我说了,人家信不过咱,这不是想给他找个地方躲躲,他不去,还要把葛二屁拉走,说回乡下,那地方山高警察远的没人管,想干吗干吗。这葛二屁也经不起煽,都动心思想溜了。”电话那端的孬九郁闷地道。
咝……连天平气得一龇牙,想挖人结果自己墙脚被挖了,那可郁闷了,不过他一怔又笑了,意外地安排了句:“那让他们去呗。”
“啊?都走了怎么办?咱们不又成光杆了?”孬九惊愕道。
“你也去,歇两天,跟人家多套套近乎,花多少钱算我的。好好玩两天,省得在市里闹事,就这样,回头我联系你。”
“嘿,平哥……”
电话扣了,连天平的风格是从不废话,他启动车,行驶了数公里,在路上仔细瞄着那些环卫工人。大冬天的这些穿着橘黄制服的环卫工人一个个包得严严实实,别说人脸了,性别一下子都分辨不出来。不过这难不倒市井厮混的连天平,他看到一个环卫工人坐在街边小憩,大大方方停下了车,走了上去,掏出烟,递了一根,客气地问:“大叔,借个火?”
“哟,这可是好烟。”
“抽吧抽吧,客气啥?”
一支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两人点上,连天平瞅着一脸风霜枯如老树的大叔,关心地问:“叔啊,活儿挺累的啊?”
“没事,习惯了就那样。”环卫大叔道。
“跟您打听个人,也是你们环卫上的,姓李,李桂芝您认识不?”连天平问。
“咦?”这大叔愣了,上上下下打量着连天平,连天平怔着不明所以,那大叔半天才憋了句,“呀嗬,你个小伙子怎么打听个老寡妇?”
呃……咳……连天平猝不及防,被烟呛住了,他笑道:“大叔您想哪儿去了,他不是有个儿子吗?我同学,好多年没见了。”
“哦,猛子啊。”大叔道。
“可不,出息了,我们朋友里就他一个当警察的。”连天平道。
“出息个屁,都是低保户里吃救济的,和我们还不一样?临时工没编制,想打发就打发了。”大叔吸溜着鼻子道。
“那他现在在哪儿?还当警察?”连天平问。
“那就不知道了,有些日子没见了……你再往前走走,就是李桂芝的责任区,她家离这儿也不远。”大叔往前指着,连天平对这消息很满意似的,又给大叔发了支烟,那大叔小心翼翼地把烟夹到了耳朵上,千恩万谢送走他。
再前行一公里便看到了正主。一个提着簸箕的女人,拿着竹棍正在垃圾桶边翻着什么,定睛再看,她是在捡垃圾桶里的饮料瓶子,捡出来小心翼翼揣进袋子,这才把簸箕里的垃圾倒进了桶里,然后提起了装饮料瓶的袋子,似乎还不放心地数了数,脸上那喜滋滋的样子好像收获不小。
人和手机上的照片对上号了,可连天平却失去了兴趣。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基本都如出一辙,生活早被贫困和麻木涂抹得看不到一点尊严,些许的蝇头小利都会让他们喜出望外。
或者,还会有飞来横祸。
看到一辆警车在李桂芝身边停下,两名民警下车,说了句什么,李桂芝听得呆若木鸡,而后像遭雷击一样慢慢地萎倒。两名警员紧张得赶紧搀人,扶上警车。连天平旁若无人地驶过,慢慢地摇下车窗,他听到一位警员在打电话呼叫120。
他猜得出发生了什么,这个猜测让他心情大好,关上车窗时不自觉地笑了笑,加速离开了。
一定是警察来找昨晚寻衅滋事的嫌疑人了。现在好了,邢猛志应该无家可归了……
此时在现场有尾随的便衣监视着,回传的影像里,是这样一个无声而诡异的画面:那位并不知情的李桂芝闻讯昏厥,而被禁毒支队追踪的贩毒嫌疑人就在警车的一侧驶过。监控甚至拍下了连天平清晰的侧脸。
“错不了,连天平动心了,来摸猛子的底了。”贺炯有点兴奋,如是道了句。谭政委不确定地问:“入伙没这么简单吧?”
“他不是在找同伙,而是在找炮灰。越是命如草芥,就越适合当这个替死鬼,涉毒的多半都是穷疯了的。”贺炯道。
这正是“烛光计划”的高明之处,不期待能深入犯罪团伙,只期待被团伙盯上、利用,再顺着线索借力直取要害。现在看来,离设想几乎是一步之遥。
“老贺,你说他是想好了才这么干,还是走一步算一步?现在这个条件似乎非常有利啊。连天平的团伙被他打伤了几个,又闹出这么大动静,既缺人又不敢轻举妄动,结合他们这几天四处招募的动作,似乎这一切都顺理成章啊。”谭政委分析道。
“地下世界的运行规则,他比我们更懂。我们等着消息吧,可能会有很长一段时间的失联。”贺炯道,明知欲速则不达,可还是憋不住跃跃欲试。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你们想过没有?这事对于一位不知情的家属太残忍了。就这么上前突然告诉她,她当警察的儿子涉嫌寻衅滋事要被警察传讯问话,我真无法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感受。”说话的人是徐局长,虽是出于保护目的,方式却让人难以释怀。
贺炯和谭政委尴尬无语,停了半晌,徐局长起身道:“把老人家接来吧,安排保护起来……派人查一下人社局的联网信息,连天平这么快找到邢猛志的家里,肯定有信息来源。”
“已经安排了。”贺炯起身出去送领导。
“鸡蛋不要放到一个篮子里,万一计划失利不能没有补救方案。”徐局道。
谭政委出声汇报:“这是核心计划,还有其他补充。制毒的配料来源、被捕嫌疑人、兄弟警方的信息都在跟进,哪儿露头我们就朝哪儿全力以赴,现在的局面比我们刚开始的时候强多了,就是怕时间不够。”
“破案限期是给我们压力,而不是给我们限制,铲除毒祸,没有限期。”
徐局长铿锵一句,背着手铁青着脸坐回了车里,招呼也没打就匆匆离开了。
这可把两位领导怔在当地了,过了好久,谭政委才幽幽道:“老贺,领导对这计划可能不是很看好啊。”
“那真没办法,我们虽然有大义之名,可有时候也免不了做些自己都厌恶的事,谁让我们是警察呢!”
贺炯表情肃穆,看不出悲喜,都说警察是铁石心肠、六亲不认,其实不仅对嫌疑人是这样,有时候对自己人也是这样。
是日,110指挥中心传唤了昨晚参与斗殴的数名惠民冷库工人,所有人的“口供”出奇一致,对于民警“关心”的“犯罪嫌疑人”邢猛志均摇头表示不认识、不知情。而支队联网的交通监控却拍到了邢猛志驾着那辆面包车上了高速,车副驾就坐着嫌疑人高久富。
这辆车堂而皇之地离开了晋阳市,而后躲开了交通监控,不知去向……
难时多反复
曹戈曹老板那辆8888的奔驰G泊停在绿的茶楼的停车场时,茶楼里相熟的小茶妹已经恭候在门口了,这是给大主顾的仪式,丝毫怠慢不得。
“大哥……大哥……”
曹戈的司机追上来了,一手拿着电话,似乎得到了什么不好的信息,附耳给曹戈说了几句。曹戈本来笑吟吟的脸一下子成苦瓜了,他郁闷地问:“哪儿传来的消息?”
“老猫说的,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都跑了,我回头问波姐才知道他们惹事了。”司机汇报道。
“妈的,这几个倒霉蛋就没一天消停过,你等着。”
曹戈悻然骂了句,像是有什么急事,扔下司机,匆匆进了茶楼,连平时总会调戏几句的茶妹都没注意到,径直上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