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蜀乱罪人被集体处刑的同时,也伴随着对已故剑南布政使潘佑的平反,皇帝刘旸特地降诏,为之昭雪正名。盖因此前川蜀贼寇猖獗之际,潘佑被剑南以及朝中某些人拿出来做替罪羊,言川蜀之乱,祸起潘佑,千般罪责,悉归咎于潘佑一身。左右人已死了,也没法自证清白,何况王小波在举事之初,还打着为潘佑复仇的旗号,蜀中小民的反应也更加重放大了潘佑的“罪行”。彼时,刘旸虽然对于此事洞若观火,对于那些涌向潘佑的攻讦也感到愤慨,但为了顾全“大局”,抑或是为了麻痹那些人,选择了漠视。如今也就导致潘佑不只死不得善终,死后还招致猛烈的攻讦,极其不公的对待,被打为奸贼乱臣,声名尽毁。甚至于连累到后人,他那远嫁他乡的女儿,都被夫家一封休书赶出家门,流落江湖潘佑这个直臣,孤臣,对他刘旸也未必完全认同,但心中实则是存有一份敬意的。对其遭遇,也始终心里有数,只不过因为政治上的意图,一直没有多作话,哪怕蜀乱平定之后,也一直按而不发。直至真正的乱臣贼子被正法,潘佑的正名也就开始了。刘旸让内阁学士王旦给潘佑写了一份神道碑文,记叙其忠贞与功劳,不只是恢复名誉,还给了极高的身后待遇,谥号文烈,配享太庙。同时,刘旸又下令在成都为潘佑立碑建祠,以表纪念。还命人将潘佑之女找到,赏赐五百亩田宅,并给她重新找了个良家成亲,关怀备至。虽然潘佑从来没有把自己划入南臣的派系之中,但这些年日益在朝中抬头的南方官僚尤其是东南官僚,却始终将其视为东南利益阶层的代言人之一。当初朝廷内部对于潘佑的攻讦诿罪,多少也夹杂着一些打压东南官场的意图,毕竟经济、文化大发展转化成的实力,也难免让在朝廷占据主要话语权的北方权贵、官僚、士人感到威胁。因此,当皇帝为潘佑平反的决议传出后,京畿之内最开心的,正是那一干南臣,至于其他权贵、官吏以及普通士民,对潘佑可没有多少感情。由江南籍的官员牵头给潘佑举行了一场追悼会,内阁大学士、文史界的泰山北斗、东南士林活化石级领袖徐铉贡献自己的府邸作为追悼场所,并以七十九的高龄亲自主持,致悼词,闻讯前往致哀的官吏有很多。当然,最引人注目的,还是皇帝刘旸圣躬亲至,给潘佑上香,并发表一番动情的讲话,以“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给潘佑做了一个盖棺定论。对于潘佑身后的优渥待遇,朝廷内部不是没有异议,相反,甚至可以说是怪话连篇。还是因为皇帝把潘佑捧得太高了,从一介“罪臣”,到流芳百世的“忠臣”,这样天地倒转般的变化,即便死者已矣,仍旧让人难以接受。就一个问题,潘佑凭什么,为大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忠臣良才,又何止他一个?显然,刘旸如此做法,是蕴含着特殊政治意图的。比起“忠臣”、“清官”等称号,潘佑身上最显著的标志,也最招人愤恨、厌恶的地方,只有一个:改革干将。无他,这个人是真抓实干,一点余地都不讲,一点也不怕得罪人。太过纯粹不能党同的人,就别想从旁人嘴里听到什么好话。而刘旸把潘佑这个“榜样”树起来,也是为了平息蜀乱之后的朝廷内部又一争论,统归地税的改革还要不要继续。川蜀之乱,带给大汉朝廷的震撼是巨大的,虽然历史上有无数的记载,匹夫小民爆发出来,会产生多么大的威力与破坏力,但是,不亲身经历一番,是永远不会有痛彻醒悟的。从叛军大部被消灭后开始,自洛阳到成都,统治阶级都在反思,反思动乱之根源,虽然许多人的认识依旧停留在一种粗浅的表象上,但还是有些有识之士,提出了一些真知灼见。土地问题,税制问题,贫富问题,监察问题归根结底,还是一个社会运转机制的问题,要想彻底解决,基本是不可能,法制社会都做不到,何况人治社会。然而,作为帝国的统治阶级,掌握着整个社会绝对的话语权与绝大部分的社会资源,却还是需要有一定觉悟,一丝底线的。而蜀中那些权贵,恰恰相反,上忤逆朝廷之命,下无视小民之声,最终酿成剧变。川蜀之乱,给西南的人口、经济造成了极其重大的损失,可以说是元气大伤。然而若透过那累累尸骨、血流成河,从长远来看,似乎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至少,那难沸腾的民怨释放掉了很大一部分,几十年的顽固积弊端,经过这么一番冲击,也跨倒了,为朝廷善后改革提供了一片空白与契机。曾经肆无忌惮的勋贵、官僚、地主,不得不收起来青面獠牙,至少要学着装出一副慈眉善目,做些慈善义举。旁户佃民,也不再是任人鱼肉的草芥,无节制的剥削行为开始得到控制,统治阶级学会反思,不敢再完全无视下民的声音当然了,以统治阶级的尿性,这样的思考与悔悟,未必能持续多久,毕竟好了伤疤忘了疼才是自然规律。而以惨烈的流血死亡带来的伤痛,能让统治阶级记住多久,也是其价值体现,虽然怎么看,都显得不那么值,甚至过分悲怆。至少,从雍熙二年起,未来的二三十年内,蜀中的社会矛盾会处在一种相对较低的水平,这是大汉帝国统治下任何改革改良都无法做到的。而朝廷这边,开始把蜀乱的教训,印证着放到其余道府州县的纠谈匡正上。但同样的,还是有那么一部分人,不依不饶地,把蜀乱的根本,归咎于“税改”上来,用他们的话来说,不改革,循旧制,蜀乱就不会发生。而新税制的执行过程中,出现了那么多问题与矛盾,已经足以引起朝廷警惕,蜀乱殷鉴在前,不可不慎持这番论调者,他们屁股下要拉什么屎,刘旸心知肚明,因此,给潘佑这个税改名臣一个隆厚的身后事,就是他的表态。至于那些人所提的弊病啊、问题啊什么,刘旸从雍熙元年秋冬就开始着手解决了,他执拗地认为,税改之弊,在于执行不力,在于监管不严。他选择通过治吏、明法、济民来调节,在证明这一套失败前,他改革之心依旧坚定。当然,刘旸也是没办法,比起可预想的税改失败造成的混乱,他宁肯咬咬牙坚持着这条艰辛的道路上。治国亦如治病,药也不能乱用、混用未己,皇帝下诏,以开封府尹李沆为剑南道布政使,以兵部尚书致仕的老臣刘廷翰被再度启用为剑南道都指挥使。同时召还招讨使杨延昭与护圣军,奉国军万余人仍驻成都,遣还关内、山南、湖广、京西诸道兵马,各有赏赐,由此,川蜀善后诸事进入到一个新的阶段。西南军政最核心的只有三个职位,布政使、都指挥使以及成都知府,如今都换了个遍。徐士廉这个成都知府,有效仿乾祐后期之赵普,开宝前期之张雍的意思,这个二十多年前斗胆登闻上告取士不公的士子,正上演着又一桩宦海沉浮、际遇无常的戏码。不得不说,过去几十年,朝廷虽然一直在吸川蜀的血,但政治地位还是一点没亏待的。前有向训、赵匡胤这平蜀的二十四功臣,后有赵普、张雍这等贯穿整个开宝时代,在开宝政治活动中起到突出作用,具备重要历史地位的名臣。他们都与川蜀、西南结下了深厚的不解之缘,如今,随着李沆与徐士廉二人站上西南历史政治舞台,似乎新的轮回又开始转动了李沆与徐士廉一样,都还不满五十岁,但都曾为今上近臣,而与徐士廉精彩起伏的际遇不同,李沆的仕途要平顺得多,与徐士廉相比,就是纯纯人生赢家。状元出身,两代皇帝看重,贤名远播,在朝卓尔不群,外放从郑州知州始,一路升迁至于京畿副使,开封府尹,那些天下官僚升迁的大槛于他而言就像喝水一样简单。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李沆本身过硬的品干,否则,以世祖与今上之用人,轮不到李沆爬这么高。另一方面,李沆、徐士廉,都是朝中“壮年派”,又同为天子旧人,把他们放在剑南,也足表皇帝与朝廷对川蜀的重视之意。至于刘廷翰任剑南都指挥使,还另兼西南五道巡检使,则是刘旸需要在军事上有一个既可靠、又安心的人物。别的不提,刘廷翰资历威望是绰绰有余的,毕竟是担任过枢密使的人物。而如今的大汉军界,参与过乾祐北伐并立有赫赫战功的人已经凤毛麟角了,就连刘廷翰也是白发苍苍,愿意重新出来做事,都是皇帝诚心邀请的结果。而年近七旬的刘廷翰,还害怕他会对朝廷造成什么危害吗?至少其做人做事的能力,能够让刘旸安心。至于前都指挥使上官正,则以本职致泽雨轩 zeyuxuan.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