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那身子本也活不了几日。”褚燕离看着城楼下骑着黑马的柳画楼,用手轻抚着贺紫羽的头,柔声劝慰。“杨太守的公子虽死犹荣,比比沽名钓誉之徒强出不少。”
杨佑俭是悄悄溜出去的,背负他翻墙下城墙去敌军大营的就是柳画楼。
杨佑俭死了。
柳画楼没有回来。
交出杨佑俭后城楼下敌人依旧未退兵。
又是月圆之日。
从中秋起至今,围城三月。
再过十几日便是年关。
城楼下的猫向着明荣城中的老鼠亮出利爪。
传令兵在楼下大喊交出一千红粉。
城中人心不齐,争吵依旧。
“为护住贞女,自然该交出荡.妇。”。
朱曦飞听得烦躁,提刀砍了两人。
呼声才渐渐小了几分。
“万余大军在外面蓄势待发,你等却信他们是有礼之辈?”
青心等了一个时辰未果,下令攻城。
褚燕离之前对战蛮族颇有成效的战术在青心面前全然无用。
褚燕离掏地洞偷袭,青心便顺势往洞中往洞中舔一把火,熏得明荣城天昏地暗。
褚燕离派人夜袭,青心早一步在城墙下布置下倒立的长剑,而后令火箭手用点了火的长剑射断攻城士兵的悬梯。鲜血浸透了冰凉的土地。
褚燕离令人烧油、烧水,待攻城之人爬上便往下浇。青心便令军中将士打造长杆,头上披着牛羊皮毛。盛满滚水与滚油的锅只要拿出,便用长杆用力一顶便可将那滚油尽数洒落在守城士兵身上。
褚燕离令人舀水,乘着天气寒冷结成厚厚的冰浇在城墙上,青心便令人断了几乎快枯掉的荣水。
机关算尽,褚燕离用尽所有的方式进行反击,却永远被青心牢牢控制住每一步。
短短几日,他原本花白的头发就变得雪白。断腿处流出黄褐色的浓水,拄在手中的拐棍被磨得矮了一截。
一面倒的战局。
压倒性的强势。
吴振早已战死。
男人越来越少。
渐渐只剩不到千人,其中包括贺紫羽和城中的老者。
城门把守极严,百夫长张兴便在深夜带了百余人悄悄用悬梯出城投降。
青心依旧要明荣城送出一千红粉劳军,还道只要张兴能做到便在军中给他高官。
张兴便派出四人利用悬梯回到城中。为首的叫做钱五,他们避开朱曦飞将此事告知城中老者。
钱五道:“不过是娼.妇。青心大人说只要将她们交出去,便可保证大军不伤城中任何人。再抵抗下去,终究不过一个死字。不如顺应青心将军,青心将军定会言而有信,不会伤害这城中的老幼妇孺。”
褚燕离闻言大笑:“昨日围攻汀丘的两万蛮族已到明荣城,而今城外至少七万人马。前后打了三个月,这些士兵看老母猪都像天仙。你们却相信进城后秋毫无犯?”
钱五道:“至少有一线生机。”
花翥也约略知晓了城中人的争吵。
知道,却不参与。
无人会接受她的任何意见。
即便她的想法与朱曦飞、褚燕离完全相同。即便这几日每场小规模战斗她都冲在最前方,刀锋已卷过无数次口,被鲜血浸透生出厚厚的锈。
一切似乎与之前没有太大改变。
当有更多人欣赏她。
便有了更多的人挑刺。
每一次走上城墙她都被各色目光围绕。
羡慕和嫉妒混合成厌恶。
渐渐连她的出现都是错误。
每一次走上城墙她都会为青心凌厉而可怕的攻势、将万事掌握于手中的谋略而惊叹。
她曾觉得青心对明荣城是小猫玩老鼠。
战局真正拉开,才发觉青心对付明荣城就像带着水桶的人玩死几只蚂蚁。
她头一次感受彻底的无力。
她只是日复一日磨着刀。
盯着阿柚,照看着贺紫羽。
一有战事就登上城楼参战,等待青心玩腻了下达最后的攻城令。
贺紫羽今日回了一次家,依旧未能见到县令夫人。
“娘为何不要鹏鹏了?是鹏鹏做错事了吗?”
县令夫人不出门是因曾被李把总强迫,她大家闺秀出身,除了此事还苟活分明是为了贺紫羽,却又连见贺紫羽的勇气都没有。
做错事的是李把总。
旁人却都觉得县令夫人才是做错得厉害的那个。
阿柚缝补着贺紫羽的衣裳,道:“奴家还在家中时,娘便常说嫁人一定要多生儿子。家中若没有男人,便会有其他男人来欺负孤儿寡女。谁家儿子多,谁家便可横行乡里。奴家生不出孩子,自然被转手几次无人要。”
“生不出孩子,便无用了?”花翥道。
“女人不能抛头露面做生意,不能当官,家中农活也只能得靠男人。赚不到钱,生不出孩子自然无用。
“即便是县令夫人身份尊贵,出身大家闺秀又如何?相公死了,得不到父兄庇护,吃光家中钱粮后若放不下身份,活得还不如奴家这种卖笑女。”
阿柚看着在院中玩石头的贺紫羽。低声道:“尊贵女子沦落到我等地步奴家也不是没见过。”
花翥想了许久,道:“看不出你倒是活得通透。你这番话却也让我想明白,女子得自己赚钱。”
“姐姐在说何事?”
微微一笑,花翥也不多言,心中却有了定论。
轻轻的敲门声。
花翥本以为是朱曦飞来了。杨佑俭死后朱曦飞痛哭一日,次日上城楼比先前还要狠厉,只是越发不愿管城中的争端。
他一般在城墙,甚少回来。
拉开门,外面站着三个士兵,道来送今日的饭食。
花翥对城中士兵无防备。接过那人递来的掺着马肉和马草的面饼,柔声道谢。
乘此机会,三人中的一人抓着她的头发朝墙上狠狠一撞。
血顺着额头滑落。
头晕目眩,她攀附不住任何一处。
只听那人道:“抓了这个女人青心大人一定很高兴。这小妮子动手太狠,李把总都杀得了。幸而先偷袭。”
“这小娘们,生得真好。”
“朱曦飞在城墙上。不如——这小娘们成日与朱曦飞混在一处,定时早就没了贞洁。”
花翥听见那几个男人锁门的声音。听见他们的嬉笑声,听见贺紫羽和阿柚的惊叫声。
她感觉血流入了眼睛。
疼痛入骨入髓。
她拼尽全力,却不过如此。
她感到男人的手正在撕扯自己的衣裳。
听见阿柚的尖叫。
“你们放开阿姐,想做什么奴家陪你们便是。不要欺负阿姐。”
她感到一双小小的手也在拼命拉开那些男人。
男人手一挥,贺紫羽被摔出很远。
“你们别欺负阿姐,你们要做任何事都可以。”
那些男人嬉笑着走了,道反正她也半死不活,多玩一个是一个。
她听见阿柚的惊叫。
还有东方煜的声音。
——小花猪,你想要变这天下?你一个小丫头能做什么?你难道能便所有人的想法不成?
——小花猪,城是女子的家,城破后主将宽厚尚好,但为了破城更多的主将会纵容士兵抢劫杀人。城中女子是犒赏手下的大礼。为师让你跟厉风北是在保护你。
——小花猪,你根本不知晓你会面临什么。
——小花猪,若你真铁了心走这条路,为师再教你一点:你要比任何人都决心坚定,要比那些善于杀俘屠城的人更心狠手辣。有些时候你甚至要明白何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花翥扶着墙挣扎起身,脚步踉跄,她抓过搁置在墙边的长刀。
那几个人压着阿柚,无人留意她。
贺紫羽紧紧抓着还在冬眠的小乌龟,吓得发抖。眼中、面上满是泪水。
看见花翥,不出声,眸中却满是惊喜。
花翥高高举起刀。
刀锋落下,人头滚去贺紫羽身边,血喷溅了阿柚一身。
阿柚惨叫着缩去墙角。
又两颗头在地上滚开。
房中到处都是血,血渗透了泥地,踩在上面松松软软。血与黄泥混在一处。
花翥看着尸体,这几日沉在心中的郁结消散。
她脸上、身上到处是血,分不清是那些男人的还是自己的。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暴虐之徒才会这般说。
不正确。
却有效。
抓紧衣襟进缩在墙角,阿柚喘着气。缓过神便从怀中扯出手绢小心擦去花翥前额的血,絮絮叨叨道这般绝美的模样留下伤疤也太过可怜。
“阿柚,你可好?”
阿柚面上一惊,笑言也未真正发生什么。
“妹妹不过是一棵烂草,低贱也得不人爱。即便发生过什么,又有什么?”紧抱住花翥,道:“阿姐,切莫将此事泄露,妹妹不愿此事被……他知晓。”
花翥抱紧她。“只要我活着,我一定尽全力护你周全。”
“妹妹自是相信阿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