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院所在仪坤州地域不算大,但因赤王连年经营良善,汉辽同居乐业,人丁兴旺。今日又恰逢月半集会,赶集的人络绎不绝,致使几条主街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紫瑾怀抱展昭,顺着温岭指引,七拐八弯纵出别院。为甩掉木槿段,两人特地往人群里钻,利用契丹人身材高大做遮掩,很快隐没在人群之中。也是紧追其后的木槿段年逾花甲,老眼昏花,一个恍神没盯牢,当他气急败坏拨开人群四顾,早已觅不得三人踪迹。
其实紫瑾等人并未去远,而是闪身蹿入主街分支的一条小巷,躲进一幢破破烂烂的矮屋之内。那矮屋虽破,房瓦不全,四面透风,但好歹是有主的。它的主人此刻正慵懒地躺在稻草铺就的土炕上,是个衣着褴褛且暴露的女子。见陌生人推门而入,她非但未有惊呼,反而笑靥如花地起身迎上来。
紫瑾不懂辽语还好,温岭乍听那女子口中连唤“恩客”,再观其身上点点淤紫,明显是欢好留下的印迹,顿时羞赧了脸。没曾想,他们慌不择路,竟躲到野妓的宿屋来了。
在契丹,女子地位较之宋要高得多,因而类似青楼楚馆的风月场少之又少。即便有也几乎没有契丹女子,大多是汉籍孤女抱团取暖的营生,以歌舞技艺为主。当然这里所谓地位指的是自由身的平民,反之,契丹比起大宋更兴奴隶买卖,奴籍女子往往是最下等的,时常遭受非人虐待。即便侥幸逃离,也得不到世人善待。而那些逃跑的奴女因无法谋生,便自然而然做起了皮肉生意,成了人尽可夫的野妓。
因买卖需求,即便白日里亦门窗紧闭,屋内不点半盏灯,昏暗至极。那女子本没瞧清来人,直到袅娜近前,这才透过房顶破瓦漏下的光束把来人看了个分明。
这一看下立时呆滞。
先不说温岭刚毅端方,不似往日光顾的粗鄙莽夫,光是旁边那紫瑾,只消一眼,便能把人给瞧丢了魂。女子这辈子从未见过如此颜妍之人,即便身处陋室,也自带光芒万丈,只以为天神下凡,顿觉腿软欲拜。好在温岭适时扶了她一把,而她也因身躯前倾,一不小心把紫衣人珍而重之拢在怀里的人瞧了去。
那是不同于绝丽容颜下另一种神摇目夺。初看仅觉清俊,五官温润无跳突之处,然细细品味惊觉每一部位皆完美无瑕,且越看越移不开眼。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气息就像有一股暖泉淌过心田,叫人不知不觉被抚慰了心神。
女子太过目不转睛盯着展昭,果然叫紫瑾不痛快起来。他冷喝一声:“再看,小心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女子明显听得懂紫瑾说的什么,浑身一抖。加之凶煞表情更让她噤若寒蝉。
恰在此时,怀中人发出一声含混地低吟,竟幽幽醒转过来。紫瑾大喜,以手轻托其腮,热切道:“你醒了?”
许是紫瑾沙哑着嗓音太过深情,许是展昭醒忪下神思浑蒙,又许是压抑日久的相思一下涌上心田,展昭恍惚间竟迷了眼将紫瑾错看成了白玉堂。
笑容欣然绽放,满目情浓外溢,连带着抬手亦触上紫瑾脸庞。一声“玉堂”含在喉头,然吐纳的霎那视线寻回三分清明,才分辨出眼前并非心心念念深入己心之人,星眸别转间泄出三分失落。
紫瑾一瞬不瞬把展昭前后变化纳入眼底,心也如上天入地般经历最大起落。从初始展昭醒来他满心愉悦,到展昭痴情凝望以手抚颊带给他巨大的冲击,险些以为展昭被他感动竟打算接受他了。谁想狂喜还未开启,下一秒心已跌落云端,只因那人表情分明阐述着适才情深并非对他展露。
是谁?是谁?
谁能得你展昭一片痴心相待?
你的笑容、你的喜怒哀乐、你的心明明都该是我的。是哪个宵小如此够胆,竟敢窃取我紫瑾的所有物?
若让我知道他是谁,定要将其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紫瑾暗恼于心,一边揣测着各种可疑人物,一边咬牙切齿阴恻恻在头脑里开启杀伐的修罗场鞭尸假想情敌。直到展昭脱离他怀抱,这才回过神来。
展昭粗略打量了眼四周景物,惊见温岭在侧,知道定是在他昏迷之际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故,于是向温岭询问前因后果。听罢,蹙眉凝思,吩咐温岭出屋打探。
温岭扯布草草罩了脸,便潜出屋去。可惜尚未觅得机会出巷,便见木槿段引人瞩目地窜上街心一处旗杆上,脚踏杆顶,四下眺目,于视野最佳处守株待兔。温岭立时不敢妄动。他见出路被堵,另一边又是死巷,若以轻功往高处翻越土墙,必然会引起木槿段注意。左右为难下,只得灰溜溜回转。
温岭将当下情况告知展昭,等他拿主意。
展昭苦思不果,偶一抬头恰见那缩在角落的女子,似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遂趋前有礼有节躬身一礼,道:“我等被人追杀至此。姑娘长居此处,定有门路脱身。不知可否请姑娘帮我等指条明路?”
女子自知卑贱,从未遭人如此礼待,心中难免激荡。刚大着胆子又朝展昭偷望一眼,突然省起对方所言,警觉道:“你怎知奴家有门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