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加上他本就在政事之上被人排挤, 管事管了这许多年也没有管到一件要紧的事儿,真真是工部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心灰意懒之下竟是连为国尽忠都没有什么兴致了,眼下诸事纷杂样样‘不饶’他又如何?他干脆就提了病假,只在家里闭门谢客。
——即使大家都知道他这是在装呢, 可都当面笑了这几日了, 大家也都不乐意去看他那张故作无谓的苦脸了,此时走了却是正好,之前得小声说的话儿现在也能用一屋子人都听得到的声音来渲染群众热情了……故而上司批假也是批得爽快。
如此,就叫贾政如愿回了家,只在家中引了清客以酒作诗,和歌为了,接连数日方才缓了几分心绪——
只这儿子在万里之外不知是否会身陷囫囵,老子却是在家里找了一群人喝酒作诗什么的,也是没谁了。
所以别怪王夫人宁可将主意打到林海头上都没正眼看过自己的丈夫了吧?
而此时鸳鸯面对的, 正就是贾政贾二老爷领着一群人围着一颗桂花树里三外三还偏要做出一副潇洒来咛颂的场面。
鸳鸯:“……”
马蛋, 领头那人还是贾家老爷吗?贾家的女人都要火烧屁股了,他居然……还这模样?
好气哦。
又有她虽说是下人,却也到底是在内院服侍老太夫人的丫头, 面见贾政这样的贾家正经老爷不是事儿,但要面对贾政圈养的一群清客?
也是不愿的。
就只往院门边侧了侧身子, 又喊住那就要领进去的小厮, 只让人将贾政单独请出来才好说话。
不想贾政虽看着是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可既然是个能鸠占鹊巢叫自家袭爵的兄长挪到偏院居住的人, 那其实骨子里也是没有什么正经的观念的,因而在听到有贾母身边的丫头找自己的时候,很是随意道:“且叫她进来就是,这里大好的雅兴,还要因她而中断吗?”
那些贾政养着的清客们虽也知道这样似乎不大合规矩,但到底正值诸人都才绞尽脑汁想出些能讨得贾政喜欢的诗句之时,就不怎么乐意放贾珠走了,再一想来的又只是个丫头……
得,当做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吧。
于是贾政身边的小厮就又准备去把鸳鸯再领进来。
那鸳鸯本就是站在院门外侧的,且做丫头的耳聪目明是本等,又哪里会听不到贾政的话儿?
便就不等小厮出门来找自己,只依旧躲在门外扬声道:“老太太请二老爷过去,难道您还有不信之理?”
这……
怎么倒像是在责怪贾政不孝了?
按说如鸳鸯这样的丫头确实没有在老爷面前拿乔的道理,但若她还是来传递贾母的口讯的话……那贾政少不得得敬着些了。
因此作为当事人的贾政倒且尚在木楞之中呢,那些人精一样的清客霎时间就扭转态度了,当即就有人只对着贾政诚恳道:“老爷事母至孝,我们却只为想着听您如何咏赞这桂花树而留着您不放,这般行径……实在惭愧。”
贾政:“……”
所以说他超级喜欢同这些清客们谈天说地的!他们随时随地都做好了各种接锅的准备,使得贾政无论做什么怎么做或者直接什么都不做也是一朵清清白白的出水莲花,从头到尾都散发着一股子无辜的气息——
好轻松的!
……
贾政已经很习惯这样了。
习惯了贾母出头,叫兄长搬到偏院自己腆居荣禧堂,习惯了王夫人出头掌握贾家的中馈大权使得他能比贾家正经的袭爵者更阔绰几分……近日来因为诸事不顺,再听着这样的话语就不只是顺心,更是暖心了。
其实说到底,方才也是贾政自己为忙逼不被中断而忘记了世间还有孝道,这些陪衬的人就更是连句屁话都不敢放了,如何就能作为罪魁祸首了?
但只要他们出头了,他就是白莲花了,就能一面享有实际的好处,一面还正在道德的至高点指点江山了。
因此竟是罕见的就对着那出言的客卿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来:“既如此,莫若请君入夜之后再与政于月下畅谈一番,说不得会有一二偶得呢。”
众人一听,再看那抢话的人不由就有十分的嫉妒了:一二偶得?真得了什么佳言警句的也就罢了,若是能就此哄得贾政青眼……那却是要叫自己扼腕叹息的!
须知这些人既然都沦落到贾府上来依凭贾政过活了,想来是没有什么正经本事了,连带着咛诗做赋的本事也不过尔尔,但是既然登权贵之门,那一双眼睛自然是向往富贵的,因此在吹捧这项技能之上,众人堪称八仙过海,并各自坚信若是自己的绝技施展出来了,便是庙里的菩萨,那耳朵怕都是能软掉的。
只不想贾政却是个耳朵过于软且脑子也不怎么好使的:今儿这个哄了他,明儿那个再说两句话他便就觉得这个和那个真真是一样的好,谁在他面前说了谁的坏话儿本想着能收割一波对手了吧,却不想只要那个后面的那个谁在贾政的面前解释一波叹慰一波尤其是怀才不遇一波,贾政就会觉得哎呀这人真是知心人啊,这等的知心人,难道还会有不好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