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吟正持笔在纸本上记录,忽听到门外传来些响动。她转过头,见一道黑影闪过,鬼鬼祟祟,不知是人是魂。
她只当铺子里邪祟未尽,没有理会,起身收拾包裹。收着收着,余光瞥见门边好似站着个人影,正扒着门像是在窥探她。
岑吟立刻转头,那黑影又一闪而过,门外空空荡荡。
她心下疑惑,将包裹抱在怀中出门查看。先左再右,先下再上,门外却什么都没有。
这可真是见了鬼了。
岑吟抱着包裹去找师兄。刚走两步,就感觉有东西从背后飘了过去。背上拂尘动了一下,她意识到不对劲,便停住脚步朝四方看。
可东南西北,一切如常。她沉思片刻,侧过头来,瞥了一背后的拂尘。
“人来隔重纸,鬼来隔座山。千邪弄不出,万邪弄不开。”岑吟念着防鬼咒道,“速告知我在何方位。”
她背上拂尘忽然动了,竟如司南般咕噜噜转了个圈,随后朝旁边一歪,穗子指向了柳家客堂。
岑吟忙朝那处看去,果不其然,一道黑影溜进堂中去不见了。
她总觉得这影子是故意引自己到那边去。见它倒也不像有恶意,便转身朝客堂走去,想看那东西有何目的。
柳家的客堂早已烧得一片焦炭,还在冒着黑烟。地上裂了一个大口子,酒窖就在下面。那黑影正在裂口处飘荡着,一见岑吟过来,立刻就钻了进去。
这东西果然在等自己。
岑吟见四周无人,想喊师兄过来,又怕自己错失了机会。正踌躇时,黑影又飘了上来,左右晃动着,像是在喊她下来。
它全无杀气,不知是隐藏太好,还是本就无事。岑吟不由自主地朝它挪步,权衡一番之后,还是一冲动跳了下去。
其实跳下去后她也有些后悔,是否这样太过草率。但接着她就被满屋的烟尘呛得直咳嗽。
她抓着包裹,用衣袖捂住口鼻,四下查看。这酒窖被含桃一把火烧得黑糊糊的,塌了近一半,剩下的房梁也摇摇欲坠。那琉璃酒缸烧得不成样子,的确有些暴殄天物。
不过令岑吟意外的是,那张请碟仙的桌子却安然无恙。不但桌子无事,那白瓷碟也无事,仿佛没有被火燎过一般十分干净。
她心说这“柳小姐”可真是神通广大,不但可以复原那被自己砍断之物,甚至能保它不受水火侵蚀。这样一想,她干脆上前去低头看了看那桌子,但它普普通通,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岑吟无法,只能又看了看字盘和白瓷碟,也没看出什么问题。黑封先前用血写的字还在桌上,如今再看已有些褪了色,偏旁部首都淡了许多。
她正仔细查看着是否还有端倪可寻,却见那道黑影一溜烟飘到了桌子底下,瞬间不见了。
它到桌子底下去做什么?岑吟一时好奇,将包裹放在桌上,自己则半跪下来,弯腰去看桌子底部。地上满是灰烬,她也并不嫌弃,只掩住了口鼻不吸进去便是。
这一看,她倒是吃了一惊。只见那桌板底下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血红的字迹。虽然有些模糊了,但勉强还算是看得清。笔迹只有两种,一为小篆,一为楷书,像是有两个人在你来我往地讲话一般。
岑吟仔细分辨了一会,发现一个是黑封,一个是萧无常。
血字从右至左,竖着一行行排着。黑封的秦国小篆写得极好,十分容易辨别。萧无常的楷书则十分潦草,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只见黑封先写道:萧长生萧长生姓萧者看我
萧无常答曰:何事
黑封道:你果然能见之果为鬼瞳宿主也
萧无常道:何事速言莫聒噪
黑封道:你敢杀将我否
萧无常道:小儿挑衅乎无趣至极也
黑封道:我知你为何来
萧无常道:我亦知你为何来
黑封道:诳语也诳语也你钓我上钩
萧无常道:彼此彼此
黑封道:今日必杀你死而后以人头进献帝君
萧无常道: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者须知我少倾便可取你项上人头
黑封道:你不敢
萧无常道:有何不敢
黑封道:我乃女冠旧相识者若为你所杀必招其怨怼也
萧无常道:果为小儿之言也我有事待办不欲同你聒噪
黑封道:善哉善哉和尚国人假慈悲
萧无常道:你这小儿呔我本欲留你在此护其周全者既你挑衅不休便莫怪自作自受
黑封道:惊你乎点衰佬也便是杀我亦有人护之
萧无常道:汝废言几多究竟何意
黑封道:碟仙是我
萧无常道:这小匹夫
黑封道:点样
萧无常道:栽赃陷害枉为鬼卒
黑封道:汝敢杀将我否
萧无常道:爷这就成全你
血字写到这里便戛然而止。岑吟看得无名火起,猛一抬头却咚地一声撞在桌上,磕得她闷哼一声。
“这两个贼竖子!”她怒骂道,“枉我还以为摘人头之事有何阴谋!原是为这芝麻大小事!简直胡闹!”
她一边咳嗽着一边爬起来,气得咬牙切齿。
一旁却传来一阵低沉笑声。岑吟转头一看,见公输缜立在一旁,正低声发笑。脸上那青铜面具锈迹斑斑。
“其趣乎?”他问,“如小儿辩斗,孰是孰非。邀汝观之道闷。”
“公输先生见礼。”岑吟起手道,“敢问先生一句,十九国时人讲起话来都如此言简意赅吗?”
“倒也不是。”公输缜忽然换了语气,一口官话字正腔圆,“只是我这老顽固太过故步自封,总不愿承认已过千年。”
“我与公输先生素昧平生,不过是召请你上身灭鬼,按理说合该鬼死便去,为何要留下来助我?”
“请鬼容易送鬼难。更何况这积尸之处,最是方便厉鬼行走。我燕居许久,左右清闲,既来之,自然四处走走。”
“我觉得公输先生不像厉鬼,原以为与幽寂王齐名者,该能震慑百鬼,可公输先生看着倒……有些悠闲,竟没什么戾气。”
公输缜忽然笑了起来,声音低沉如旧。
“我是纸老虎,中看不中用。”
“我并非此意……”
“百邪鬼中,唯召我最不伤魂魄,非是我心善,而是我低人一等,排行第末,不足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