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离别(2 / 2)

“郡守的意思……”

“他在哪里?为何不自己出现,偏偏要派你这么个脆弱之物来?”岑吟问,“你方才还说一无所知,现在又要开机关,是何用意?”

“郡守说,既见家主至,便开机关门。若女冠愿意相助,一切顺遂。若女冠不愿,叫我自寻机会……”

“他知道这里有机关,甚至知道怎么开机关?”

“郡守是围棋国手,”蜜官虚弱道,“纵横之术,一观便知。他只是苦于不能入郡,今既能入了,任何机关阵法,机栝风水,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在哪里?”岑吟问,“他使役你来做事,他本人在哪里?”

蜜官实在没了力气,倒在岑吟掌心里,松开了发丝。

“就在城中……”它低声道。

岑吟看了看手中蝴蝶,又看了看那根发丝,还是持起来甩了甩,又放在了蜜官身上。

“你没有骗我?”

“自始至终。”

岑吟吸了一口气。

“机关怎么开,我送你过去。”

枕寒星闻言一愣,想提点阻止,萧无常却示意他噤声,不要多说。

蜜官翻过身来,指了指壁画上那女僧侣。岑吟将它送过去,放在那僧侣面前,蜜官持着发丝爬过去,将它按在了僧侣头上。

那壁画忽然动了。

岑吟的发丝飘荡起来,隐入了画中。那女僧侣抬起手来,缓缓放下了沙丽,竟生出了浓密的黑发。她微笑起来。下方的水烧热了,奴隶们把竹竿一抽,瞬间她便跌入了滚烫的沸水里,不见了踪影。

接着那壁画众人便朝两旁退去,留出了很大一块位置。在那上面,一扇红木门缓缓浮现,兽环摇动,接着便慢慢开启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女冠,请带我入内吧。”蜜官道。

岑吟看得几乎愣住,好半晌才伸出手去缓缓推门。她还未碰到门扇,身后却伸出另一只手,先她一步推开了那道门。

萧无常就站在她背后,如将她护在怀中一般贴近她后背。门推开后,枕寒星率先走了进去,但只走了几步便停在了原地。

“这……这是……”

他吃惊地看着,竟说不出话来。身后的岑吟看到那景象,也睁大了眼睛,忍不住后退一步,踉跄着靠在了萧无常胸口上。

那屋子是间暗室,墙壁上点着许多长明灯,摇摇曳曳,忽明忽暗。屋子里摆着许多供台,香炉,果盘,牌位一应俱全。

但那台子上供得却不是神像,而是一个个美丽的女人。

已是那些女人被拆了手脚,取了头颅,摆成了各式各样的神祇模样。有的盘膝坐着却没了手臂,有的却在身体上插了十数条臂膀。缺了上半身的,少了下半身的,或是拼凑成三头六臂模样的大有人在。

这些女人清一色皆是闭着眼,涂着白面,点着朱唇,一副冷淡慈悲的模样。

金翼使抖着蝶羽,竟然勉力又飞了起来,忽上忽下地朝那些牌位而去。

“城西伊佐氏,城北松川氏,还有白川氏,管野氏,”蜜官道,“中原人刘氏,钟氏,还有物部家的贵女,都在这里……都在这……”

它飞得杂乱无章,几次险些撞倒牌位。枕寒星将它捉住,又送还到了岑吟手上。

“我知道了……我已知道了……”蜜官喃喃道,“女冠……外面……”

像是回应它言语一般,外面忽然传来凄厉的笛声。那鬼太子仍是吹奏着未停,曲调却十分诡异,仿佛有厉鬼在高声大笑。

天空变得暗红一片,郡城中的灯火亮起。远远看着,黑压压一片,似乎有许多影壁人在朝宫殿赶来,男女老少,皆自城内涌出。无声无息,却阴森至极。

“不好,不好,快些离开!”蜜官说着,在岑吟手中挣扎不已,“女冠,速带我去源今时处!快!”

岑吟闻言,心知不可怠慢,便立刻飞奔出门,朝楼下而去。萧无常自围栏跃下,追随在岑吟身后,手持骨鞭护她周全。

旁边已有厉鬼袭来,皆是宫人模样,更有些影壁人已追到了此处。他手起鞭落,极快地将那些东西扫开,一路护持岑吟,不让它们碰到她分毫。

“枕寒星!”他唤道,“速去宫阙外!能杀者一概不留!”

一道绿色的影子应声窜出,直向宫门外而去。影壁人已自城中涌向大门,他落在门外,静静立在正中,血红色的眼睛冷冷地扫视着那片漆黑人影。

“少郎君,数量太多,又极凶,只能僵持片刻。”他侧头到,“还望从速。”

在那宫阙之内,岑吟已捧着蝴蝶落在地上。源今时就站在台阶下,仰头朝上方望向了烛龙太子。

太子隐匿在竹帘里,仍是吹着笛子,声音愈来愈刺耳。

“蜜官,到了。”她对掌中蝴蝶道,“你要如何做?”

“奉郡守之命……送几位平安出城……”蜜官强撑着飞起来,被岑吟拖着靠近源今时,“多谢女冠……就此别过……”

它说着,周身忽然燃烧起火焰来,金红一片,映红了岑吟的瞳孔。

“你——”

“以我命为祭,开轮回路,唤源先生现身。”

“以命为祭?”岑吟惊道,“莫非你……”

“黄泉之蝶……本活不过三季,如今已入冬了。”蜜官在火中对她道,“女冠莫要感伤,若有缘,终有再见之时。”

它说着,彻底化作一团火球,缓缓进入了源今时的眉心。

笛声戛然而止。四周一片寂静,静得令人心慌。

岑吟后退一步,靠近萧无常,不敢作声。

源今时忽然动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皱起眉,持着刀朝台阶上走去。

路过岑吟时,他却一眼都没有看她,似是两人存在于不同之域,而他,是过去之人。

[阶下来者是谁?]

恍惚间,岑吟听到亭子里那人问。

他声音低缓,颇为厚重,深藏戾气,却气宇轩昂,很是傲慢。

台阶之上,那身着青色狩衣,戴着立乌帽的年轻男子停下了脚步。他仰头朝上面望着,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刀。

[在下是东瀛皇子,源氏今时。]

[源今时?]烛龙太子冷淡道,[东瀛人,来我处所为何事?]

[来了结你千年之怨。]

烛龙太子狂笑起来。那竹帘随风而动,遮蔽他样貌,也遮蔽了他怨念。

[就凭你?]

[你作祟千年,生哀怨而不自知,锢百姓而不自省,恨君王而不自立。焉知时移世易,星辰更迭,你之怨已事过境迁矣。]

[你懂什么。]

[我不想懂,亦无心懂。你残害我扶桑郡百姓,罪无可恕。]

[是他们来招惹我!掘我坟墓,毁我庙宇,拆我宫殿!我何罪之有!]

[太子殿下,我知你英年早逝,哀怨丛生,史书对你有所非议,你心内不甘。]源今时微微叹道,[但你可知,花朵艳丽终散落,谁人世间能长久。]

[住口!]

[今夕已非昨日。]

[住口!!]

竹帘被猛然掀开,那男子骤然飘出,白衣渐渐染血,化作鲜红,黑发无风自动,半面容颜全毁。血衣上插着利箭,深深没入他胸口。

他赤着双足,浑身上下怨气重重,飘荡在凉亭顶端,嘶哑地朝源今时咆哮。

[君非我!君非我!]他哀嚎不已,[我之恨!君何能知!]

源今时持起刀,横到自己面前。那把刀乃是一柄黑刀,刀纹泛紫,凶悍至极。

[我知。]他缓缓对烛龙太子道,[我亦是皇子。]

烛龙太子嘶吼出声,极为惨烈,回荡在烛龙郡上久久不散。

源今时忽然朝着台阶上猛冲而去,接着跃上半空,同太子持平,两人皆朝对方而去。

那把打刀斜劈下来,直砍向太子头顶,发出一道白光。

那光爆裂开来,照亮了整座郡城。岑吟就在台阶上,首当其中,眼见要被那刀气波及,萧无常却立即挡在她身前,被那刀气擦身而过,划出一道血痕来。

他胸前的衣衫破开,隐约可见那结实的胸口处刺着许多黑色符文,似乎是某种禁制。

但萧无常已顾不上自己,他转过身来,将岑吟护在怀里,捂住了她的耳朵。

“回去了。”他轻声道。

争鸣声呼啸而来,听得人十分不适。岑吟抓紧了萧无常的衣衫,只感觉周围有无数狂风席卷而过,刮得她脸颊生疼。

待到一切归于沉寂时,她缓缓起身,发觉自己还站在那处观景楼上,仍是神隐前的模样。

只是天已经亮了。鼓面破碎,神與倾塌,竿灯散落得到处都是。

岑吟回过神,急忙去看萧无常,却见他七窍流血,满脸鲜红,嘴角也不断滴着血。

她急忙去擦那人的脸,萧无常却摇头,拉开了她的手。

“烛龙太子……实在太凶……”他断断续续道,“源今时搭上了半条命……为人来说……不算太差……”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葫芦里倒出金丹来吃。枕寒星出现在他身旁,也是一身血迹,仍是立刻扶住他,纵然自己也有些力不从心。

就在这时,众人忽然听到一阵喊声,就从观景楼下那圆台旁传来。

“少主!少主!”

二人朝楼下望去,只见一个金衣人倒在血泊里,抽搐不已。他被部下扶起,口中却不断冒着血,却仍是挣扎着朝楼上看。

“多谢……多谢……”他呢喃着说。

岑吟想去看看他,问他一些事,可刚走了几步,却摇晃着栽倒下来,被萧无常一把扶住,不省人事。

眼见着楼上也乱作一团,源风烛喘息着,靠着圆台仰头看着,忽然有些想笑。

“我父亲……昔年……很宠爱我母亲……”他无端笑道,语气却时断时续,“原本以为不过和亲贵女……谁知……那竟是他心爱之人……”

「少主,您说这些,是何用意?」他那部下用东瀛话问。

「凡事贵在一个悟字上……若自己不悟,旁人亦不能替你悟……」源风烛也用东瀛话回道,「只是笑这世间……有情人多……而言之凿凿者太少,能终老者……更少。」

「少主……」

「重阳,我今日见到我父亲了。」

「少主……您别再说了……」

「他好年轻啊……他好年轻……」

源风烛说着,靠在圆台上,微微笑着闭上了眼睛。

此世间,同他的每一段记忆,都是要珍藏的。

“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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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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