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签文(2 / 2)

“这签是为……为一个贵人求的。”她犹豫道,“怕是不好……”

枕寒星欲宽慰她,说不过是签文,未必为真。但转念却想自己的签皆是吉签,若这样说,岂非连自己的也一同贬斥了。

他迟疑再三,终是没有作声。

寥若太夫将签折了起来,藏在了袖口中。

“今日与君萍水相逢,听我说了这许多话,想必早已烦了。”她歉疚道,“我也不便再多做打扰,这便离开了。”

“哪里,有劳了。”枕寒星也鞠躬道,“恕在下不能远送。”

他目送着那花魁离去,想起取酒之事,又回了那奉纳箱处。

这一次他没有再犹豫,见四处无人,便启了术法,进入彼世之中。

耳边一道铃声过,他心知已到了彼世神社,就立刻朝神殿走去。

此处与人世并无不同,只是没有了往来之人,只有些小鬼阴差往来洒扫巡逻,皆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一见他来都吓了一跳。

“有客人来了!”一个小鬼跳起来道,“快去通报城隍爷!”

城隍爷?枕寒星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也不理会那些东西,径直朝正殿而去。小鬼阴差见了他,都有些不敢近身,显然是知道他是何人。

“这尊小爷怎么来了……”有阴差悄悄道,“他不是……跟在那护法神旁边吗……”

“快闭嘴!”另外一人急道,“爷爷出来了!快拜!”

枕寒星正走着,还未到殿门口,就见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从殿中迎出,留着长须,竟是南国人装扮,满脸笑意,热情地敢上前来。

“这不是枕仙童吗?”他拱手道,“快请进来吃些东西。”

“多谢。那就打扰了。”枕寒星还礼道。

他随着那人进入了正殿。那些小鬼阴差都在旁边叩拜,无人抬头。

那正殿不算奢华,倒还简朴雅致。几个侍从捧着果盘美酒,见来了人便收拾出一张小桌,请他坐下说话。

“这可是今日最好的供品,方才取了来,仙童尝尝。”那城隍爷道,“快来人,上茶。”

枕寒星看了看那些糕饼果脯,发觉都是些精美之物,有水晶樱花饼,有草莓大福,还有桃花酥和仙贝。城隍爷百般盛情,不好推却,他便拿起一个桃花酥,咬下一瓣来慢慢咀嚼。

确实好吃。

他虽无什么表情,但城隍爷见他模样,知道他还算爱吃,这才放下心来。

这小子有些名声,怠慢不得。且不说他动动手就能把这里的人撕得一干二净,就算是打得过他,以那护法神的性情也不会放了这神社,必然是要拆得片瓦不留。

“仙童以为如何,可还能入口?”他问。

“还好。”枕寒星点着头勉强赞赏,却又拿起了一块。

“仙童慢慢吃,这里多得是。”

“东西好吃,但这地方却有些奇怪。”枕寒星嚼着,抬头环顾四周,“这里不是一处神社吗,供的还是烛龙太子,怎么……却是你在这?还叫城隍爷?”

“仙童有所不知,历来神社庙宇,正神都是未必在的。”城隍爷笑道,“这些地方,往往是典派一些小神代为看护,一切皆有章程,按规矩办事,不会出错。”

“所以,堂堂太子的庙宇,就成了你的地盘了?”

“哎哟,话可不敢这么说。”城隍爷噘着嘴道,“小神也只是个杂役,终究还是要听正主的。”

“正主。”枕寒星盯着桃花酥看,“正主不是在烛龙郡中吗?他会到这里来?”

城隍爷忽然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已是多年未见了。”他叹道,“说来也是无奈事。太子本是厉鬼,原不该有庙宇神位,但是……”

但是自他亡故后,烛龙郡百姓感念太子恩德,怕他魂魄无归,曾偷偷为他修建了庙宇,供奉了牌位。

后来此地荒芜,庙宇也衰败下来,太子虽受了几年香火,怨气却不散,仍是四处徘徊游荡,还是那穿着血衣,身插利箭的模样。

后来扶桑人至,在旧地建了新郡,也有人简单修缮了庙宇,也偶尔会奉些供品。但真正将庙宇重建的,还是三十几年前那位源氏皇子。

他平息太子之怨后,就命人翻新他庙宇,改做了神社,将太子供奉其中,还替他祝祷祈福,以求受箓仙籍。这座神社,算是太子栖息之处。信众不算多,却常有人来净化做法,以求太平。

“做法的是源氏之人吧?”枕寒星问,“太子曾在此地居住过吗?”

“算是吧,毕竟名为居住,实为囚禁。”城隍爷摸了摸胡子道,“他早年曾被封在神社正殿之下,但不知何时……就不在那处了。”

“他不在这里了,你居然不知道?”

“我只是小小城隍爷,哪里管得了太子殿下。”

“所以你就一直代为管事,直到如今?”

“正是。”城隍爷点头,“话说,怎的今日仙童竟到此处来了?难不成,是萧护法有事托付?”

“倒不是什么大事。”枕寒星吃着大福道,“我家少郎君馋酒了,要我来问问,可有醉浮生?柳家铺子出的。”

“这……”城隍爷迟疑了,“有是有,但是……”

“但是什么?”

“就剩一坛了,恐怕……”

“吞吐什么,你有话直说。”

“仙童见谅。”城隍爷无奈道,“这醉浮生难得,酿制又久,我也只是留了这一坛罢了……”

“少郎君说了,也不要多,一盅便可,一口也成。”枕寒星吃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你就分半坛子给我吧,实在不行,一壶也好。”

“不是我不愿意分……实在是……实在是过个几天,就犬子成亲之日了。这酒原是送那新妇的聘礼,是不能动的。”

枕寒星听罢,咽下口中的东西,慢慢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

“也是源郡守有心。物部家的三女儿没了,是个未出嫁的,孤零零一个有些可怜。犬子有些才学,样貌也可,郡守就做了媒,冥婚配给了犬子。”城隍爷感念道,“自然,也问了物部贵女的意思,倒还中意犬子,当真是喜事。”

“我明白了。”枕寒星说着,站起了身,“有劳告知。”

“多谢仙童谅解。”城隍爷拱手道,“不过好容易来一趟,也别空手回去,我这还有好酒,还有这些糕饼,就都——”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枕寒星对他道,“我若是想要醉浮生,说理是行不通的,得靠抢。”

他说着,一把抓过旁边一个长长的铁烛台,拎在手里转了一圈。

城隍爷瞠目结舌,一旁的侍从吓得险些扔了果盘,屋外偷听的一干阴差和小鬼全坐在了地上。

他这分明是要强取豪夺。

“别啊!”城隍爷急了,“好仙童!有话好好说!”

“我今日惹少郎君生气了。若是此事再办不好,当真是无颜见他。”枕寒星平静道,“成吧,我懂你的意思。谁同我打?”

他话音落,整间屋子的下人都跑了个没影,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城隍爷慌得团团转,像个陀螺一样旋着。绿衫少年将烛台丢起来再接住,看着样子,是非抢不可了。

就在这时,里面的竹帘卷起,从中走出一位年轻公子来,眉目不算出众,却还白净耐看,对枕寒星笑着行了个礼。

“仙童不必生气,难得看上这坛酒,我这就叫人取出来,不叫仙童空手而归。”那公子道,“萧公子难得到扶桑郡来,我和父亲原该去拜访的。还望仙童代为通传一声,就说扶桑郡城隍封氏父子,拜上释无常护法神。”

“这不成啊,那酒可是你的聘礼啊!”城隍爷焦虑道,“就只有这一坛了,藏了好些年呢!”

“父亲,这坛酒虽好,但也需在那会饮之人手里,才称得上知己。你我都不会喝酒,没得埋没了它。”那封公子笑道,“何况这世上百种酒,唯醉浮生配得上萧公子,他贵客远来,岂有不送之礼。”

“这……”

“来人,好好拿出来,给仙童带回去。”那公子拍了拍手。

下人们唯唯诺诺地回了殿中,战战兢兢地去取酒。枕寒星望着那城隍公子,面上隐隐有些惊讶,倒是高看了他一眼。

“阁下这样大方?”他道。

“不敢当,只是有爱物之心罢了。”那人道,“早听闻萧护法是爱酒之人,也唯有他能品出其中好坏。”

枕寒星听罢,犹豫片刻,放下手中烛台,朝那公子深深一拜。

“多谢成全。”他道,“我——”

殿中忽然响起一阵笑声,来得突然,唬了众人一跳。

四处张望时,却并不见人影。

“抱歉,唐突了几位。我不在此处,是借这书童灵力传声来的。”那声音道,“在下萧氏无常,多谢赐酒。既是聘礼,就不必再收了。我家书童护主心切,得罪了二位,我来替他赔个不是。”

“萧公子哪里的话,有这样的随从,实在是好福气。”封公子施礼道,“不妨事,这酒在我们手里也是糟蹋了,只不过是因为它名声在外才收藏了一坛。萧公子只管拿去就是,不必挂怀。”

“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虽非君子,却也不行此事。”

说话间,那些下人已经将酒抬了上来。泥坯未动,摊子陈旧,显然未曾开封。

“拿都拿来了,萧公子就收了吧。”封氏公子道,“若不嫌弃,权当是交个朋友。日后若有求于你,还望能行个方便。”

“你该去做商人。这买卖倒是合算。”那人道,“也罢,枕寒星,收了吧。”

枕寒星再次作揖,走上前去拎起那摊酒,拜别后准备出门。

“且慢。”那声音又道,“这酒拿走,封家失了一样聘礼,有些不妥。我补上一件吧。”

“少郎君,欲补什么?”

“你砍一条手臂给他。”萧无常道,“毕竟是长白参童,浑身是宝,也拿得出手。”

“使不得使不得!”封公子一件枕寒星真要砍手,急忙过去阻止,“太贵重了!万不敢收!仙童若伤了自己,倒是我们的不是了!”

“无妨。”萧无常道,“啊,这砍手是有些吓人,你砍条根须吧。”

枕寒星答应了。他将手伸向胸口,轻轻一拍,便化出一支金黄的人参来。那人参饱满可爱,上面结了许多红色参果,一看便知是上品。那些阴差小鬼一见,眼睛都直了。

他将这人参递给了封公子。那人接过来,千恩万谢,赞不绝口。

“这比这坛酒贵重多了。”他叹道,“萧公子,你亏了。”

“你不知道我想喝一口酒有多难。”萧无常叹道,“便是城隍祭酒,我也不能多喝。只是比人间酒好上一些,不至于要我性命罢了。”

他说着,再次谢过。枕寒星拎着那坛酒同他们告辞,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彼世。

城隍爷目送着他离开,见他出去了,才松了口气。

他眉头皱了皱,瞪着他那儿子,很是不高兴。

“这人参虽好,但那坛酒,真的很难得。”他对封公子道,“你就这么送了人,未免太可惜了。”

“送的是萧无常,有什么可惜的。”封公子笑道,“父亲,你信我的话,卖他这个人情绝对不亏。更何况你看,这样好的人参,哪里找去。如此可爱之物,送给物部贵女,可比酒好多了。”

城隍爷说不过他,唉声叹气,愁眉不展。封公子心知他甚爱那坛酒,忍不住笑出声来。

“父亲,儿子知道你喜欢,其实……”他悄悄道,“我没动你那坛窖藏。这一坛是我的私藏,早就备好了。”

“当真?”城隍爷大惊,“你怎的如此有先见之明?为父真是小觑你了!”

“黑封哥哥一早便传了信来,说萧无常可能会经过此处,要我备些他喜爱之物,以防万一。”封公子道,“那日有信徒供酒,恰好是醉浮生,我就悄悄私藏了,虽没有父亲的那坛好,但也不差几分。这不,如今还真是派上了用场。”

城隍爷大喜过望,连连称赞他未雨绸缪,当真给自己长脸。

“不对,这黑封无缘无故的,同你说这些做什么?”他忽然又道,“莫不是要借你的手贿赂他不成?横竖我们封家——”

“他做事一向是有盘算的,何必替他操心呢,都是一家人。”封公子说着,便请父亲朝房里走,“我们的事了了,只管吃酒就是。这几日还要办婚事呢。”

他说着,也不管他父亲百般疑问,好说歹说,拽到屋中去了。

另一边,枕寒星得了酒,离开神社便如风一般赶回了郡中。一路上无人阻拦他,皆以为他去铺子里买酒去了,见他回来,便请他入了塔楼。

他去时天刚亮,回来时天已擦黑了。萧无常仍旧在那茶室里看着书。酉阳杂俎已是看完了,换了一本太平广记,看得很是认真。

枕寒星拉开门,进到茶室里,又关闭房门,将酒坛放到了他面前。

萧无常低着头,目光落在书上,并未看他。

“差事办得不错。”他低声道,“有劳了。”

枕寒星跪在旁边,观察着他的神色不动。萧无常知道他在想什么,抬起头来对他笑了笑。

“你不必担忧,好像我们真抢了人家东西似的。”他对枕寒星道,“那人看着,同封魂使一个样,都是圆滑之人,说不准还有藏货,不用太领他这个情。”

“是。”枕寒星点头,“那……酒取回来了,就请少郎君尝尝吧。”

萧无常合上了书本,望着那坛酒,所有所思。

“不急,不急。”他慢条斯理道,“你去通报源郡守一声。就说,我请他喝酒,要他定个时辰。”

“是。”

枕寒星虽不知他有何用意,却从来都不多问。

有事便办,有话便传。知一些,而不知全貌,才是长久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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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塔楼第五层的书房内,源风烛正坐在桌前,拿着一张签文静默地看。屋内渐渐暗了下来,他点燃烛火,借着火光继续看着,墨色的瞳孔明灭不定。

在他面前,一个花魁模样的女子跪在地上,前额贴着地面,一动不动。

源风烛也不做声,看了半晌后,将那签文放在了桌上。

“你知道吗,我有时,常常会想起我父亲。”他轻声道,“我总梦见母亲,可父亲却一次都未入梦。我不知他在何处,就仿佛被他丢了下来,想去握他的手,却怎么也寻不到。”

“想必,家主已是超脱了此世,成佛成仙去了。”

“或许吧。”源风烛将头支在手上,静静沉思着,“但我有时,觉得他就在那烛龙郡中,替我镇压着那些神龙朝的冤魂厉鬼,以免它们害我性命。”

“您是家主之子,纵然已天人相隔,他心中定是仍旧挂念着您。”

“我很想母亲,也想他。”源风烛喃喃着,“他爱母亲极深,虽不宣之于口,却用他一生护了她一世。”

“少主,您也会遇见心爱之人。”那花魁道,“就如同家主一样,遇见命定的南国公主。”

源风烛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竟然有些悲戚。

「心爱之人,不过是奢望之事。」他忽然用扶桑话道,「我在这人世间,多活一日都是偷来的。」

都道万般皆是命,常言半点不由人。

「少主,您这样说,在下心里实在难过。」

「风烛,本是摇曳之物。蝴蝶,亦是夏秋之虫。」源风烛淡淡道,「这世间的薄命郎君,又岂只有他萧无常一个。」

他说着,缓缓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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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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