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夜-饮酒(1 / 2)

下雨了。

淅淅沥沥,打在屋檐顶,瓦片旁,水滴声咚咚作响。

“阳间有喜亡人避,阴司嫁女三更雨。”

萧无常立在廊下,仰头望着那阴沉天气,若有所思。

“只怕这几日,都要下雨了。”他低声道。

枕寒星通报回来,说源风烛请他去塔楼第四层的棋室赴约,时辰就定在第二日午后。

此时夜已深,萧无常担心岑吟的状况,也无心再看雨,便回到了房里去。他拉开岑吟的房门,见她仍在榻上睡着,呼吸均匀,也就稍稍放下心来。

源风烛派了几个扶桑女使照料她,倒还周全。萧无常上前摸了摸她的额头,已经是退了烧,想必明天就可好转了。

他看了看四周,将岑吟的剑和拂尘放在了她身边,随后关上门到外间去了。

枕寒星正坐在地上等他,手里抱着一个食盒,里面是给萧无常准备的点心。

“好吃吗?”萧无常问。

枕寒星点了点头。

“你觉得肉好吃还是素好吃?”

“都好吃。”

萧无常腰间林林总总挂着许多物件。他从一个锦囊中勾出一块灵芝片来,丢给了枕寒星。

“你去传话的路上,可遇见什么人,什么事?”

“没见到人,但发现了一件事。”枕寒星咬着灵芝片,像在吃猪肉铺一样津津有味,“对了少郎君,我取酒的时候求了签文,给你看看。”

“我都知道。你不必多言。”萧无常道,“签文你留着吧。说说方才的事要紧。”

“我去见源郡守的时候,起先没有让我进去,说他在待客。”枕寒星回忆道,“我等了一会,待我进去通传时,却嗅到了一丝不容易察觉的香气。”

“香气?”

“是,想必少郎君知道,我遇见了一个花魁,叫什么太夫的。”他吞下了灵芝片,“这香气和她身上的香味一模一样。”

“那个偏袒太子的花魁?”萧无常哼了一声,“你是说,她可能是源风烛的人?”

“恐怕是,否则怎么能进他的书房。大约她待得时间不长,很快就走了,且屋子里也熏了别的香,大约是想掩盖她的味道。”

“可惜了他一番设计。这草木类的东西,你是行家。”萧无常笑道,“源风烛骗骗常人也罢,想骗你,是有些难。不过……”

她如果是源风烛的人,为什么要偏袒烛龙太子呢?

而且她无缘无故,同枕寒星说了许多话,看似萍水相逢,实则有些刻意。

“你再把她对你说的话,对我说一遍。”萧无常道,“我有种直觉,她的意思,恐怕就是源风烛的意思。这小子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弯,实在是扭曲。”

枕寒星尽力回忆着,把神社遇见那女子的事从头讲述了一次。

听到枕寒星说,烛龙太子是这扶桑郡的地缚灵时,萧无常抬起了手,让他打住。

他拿过一旁的纸笔,写了些字句在上面,反复推敲。

“烛龙太子作祟,源氏皇子镇压,扶桑郡地缚灵,放入神社供奉,囚禁正殿之下。这当是整件事的正确顺序。”他低声道。“而那城隍爷说……太子现在,已经不在神社中了?”

“是,他是这么说的。”

“倒也合理。”萧无常点头,“他在烛龙阴郡里,你我亲眼所见。可他为什么会离开神社去那阴郡?”

“也许……是源氏皇子死了,无人能镇压他的缘故吧?”

“未必。”萧无常摇头,“你继续说。”

枕寒星又说了下去。说到那花魁认为盗女杀人之事不是太子所为,而是有人泼他脏水时,便又记了下来。

“不是太子所为,李代桃僵,有人陷害。”他记录道,“那就奇怪了,不是他所为,怎么那些女子会死在烛龙阴郡里呢?”

“源风烛好像说过,是有人把这些女子藏进烛龙郡里的。”

“黄泉贵子的屁话你也信。”萧无常低着头道,“你当那太子是死的吗——”

“他是死的啊……”枕寒星咬着糕饼小心道。

萧无常凶恶地瞪着他,他立刻将糕饼藏在背后,闭上了嘴。

“只是个比方!”他低声咆哮道,“你当烛龙太子——烛龙太子是瞎的,有人往他房里塞女人,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由着他们嫁祸自己?”

“同流合污,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枕寒星当即道,“他们是一伙的。不,就是烛龙太子干的,他是鬼,自己没法动手,就派人去捉女人。”

“蠢材,要真是这样,那花魁何必跟你聒噪这么多。”萧无常怒道,“源风烛都说是太子做的了,她如果是源风烛的人,何必跟他逆着来。”

“那如果不是太子,太子肯定就是瞎的。”枕寒星认真道,“自己家里来了女人,都不知道。死在他房里了,他也不知道。被人嫁祸了,他还是不知道。他肯定是个瞎子。”

“我现在觉得我是个瞎子。”萧无常干巴巴道,“我瞎了八只眼睛,才选你当书童。”

枕寒星被他说哭了。

“你自己选的我……又嫌我是个蠢材……”他抹着眼泪道,“再说了,八只眼睛……那是蜘蛛!”

“蜘蛛。”萧无常忽然笑了,“我喜欢。”

他持着笔在纸上画着,画了一张大大的蛛网。

“如果我是太子,我是绝不会让人把女子带入烛龙郡杀掉的,没得给自己找事。”萧无常慢悠悠道,“我只是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说,不是太子做的。明明都证据确凿了。”

“少郎君……我想到一个说法,大约能为太子开脱。”

“什么说法?”

“太子成仙了。早就不在郡里了。”枕寒星道,“这地方只剩了一座空壳子,无人居住,那自然就随便谁都可以来做坏事了。”

“不可能。”萧无常摇头,“太子如果成仙,那些影壁人皆可超生。可你看看,那些东西还活泼的很。所以太子一定还在。”

“少郎君,烛龙太子既然是源氏镇压下来的,想必源氏一定知道他的下落。”枕寒星道,“不然,问问那个源氏公子?”

“我正有此意。”萧无常点头,“其实我一直有个猜测,不能宣之于口。我想试探试探他。”

他说着,在那蛛网上画了一个蝴蝶,挂在正中央。

*********

源风烛那夜就睡在书房。

他脱了外袍,摘下立乌帽,沐浴更衣后,松了头发,便来到了书房最里面。那处有一道暗门,打开后,里面便是一处睡房。

房内贴墙的位置有一张围屏床,屏上绣着许多牡丹与凤蝶,以金布为底,点亮烛火后,隐约有些暖意。

源风烛取了被褥,坐在床榻上,望着那牡丹凤蝶图,竟不忍吹熄烛火。他卧在上面,一直一直看着,看了很久。

这张床,是南国公主的嫁妆之一,十分贵重。床上有软枕,是公主亲自所做,时隔多年,已是有些旧了。

源风烛记得母亲喜欢兰花,寻了许多花瓣晒干,还有决明子,黑曜石,一同放在软枕中。刚刚做好时,香气扑鼻,每夜枕着它睡,嗅着它的香气,就仿佛睡在母亲身边一样温暖。

他倒在那枕上,轻轻嗅了嗅,虽还有熟悉的兰花香,却越来越淡了。

总有一天,会完全淡去吧。源风烛想。

「每一日都像是偷来的一样。」

他闭上眼,任由烛火燃着,映着那金色的围屏,渐渐睡着了。

源风烛睡得很沉。破天荒第一夜无梦可做,只一心休息,静待天明。

烛火静静燃烧,不断滴落蜡油,越来越短。转眼几个时辰过去,他呼吸平缓,眉目寂静,半张脸隐在阴影下,安然不动。

物部重阳就守在书房外,抱着他那把刀坐在地上打瞌睡。他不过二十出头,梳着束发,身材样貌皆是中等,眉毛厚而黑,生就一副武士模样。

长夜寂然,若一切无虞也罢。怕只怕,安睡亦是奢望。

寅时初刻时,外面隐约传来了窸窣声,像是野猫在搜寻吃食。书房内的烛火黯淡了许多,微微摇动着,似乎透进了一股冷风。

物部重阳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冷冷地平视着前方,一动不动。过了片刻,复又合上眼帘,继续瞌睡。

就在他闭眼时,走廊的棚顶上已挂了五六个黑忍,个个隐匿在阴影中,仿佛长在上面一般无声无息。他们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抱着刀的武士,有几个已经摸出了苦无,夹在了指缝间。

物部重阳仍是闭着眼睛。好像什么都没听见。

片刻后,他握着刀的手突然动了动,拇指向上一顶,将刀鞘处撬开了一道缝隙。

源风烛睡得正熟,忽地听到外面传来了一声巨响。他当即起身,披上一件外袍便出了暗室,来到书房中。

“重阳?”他朝门外道,“怎么回事?这样吵闹?”

「惊扰少主,十分抱歉。」那武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又有不速之客来了。」

「不速之客。」源风烛扯了扯外袍,走到书桌旁盘膝坐下,「可留了活口?」

「留了一个。」

「带进来。」

书房外,物部重阳半跪在地,将刀尖立在地上,自己则双手按住刀把。在他身后躺着许多黑忍,脖子上皆有一道伤口,已是毙命当场。

只有其中一个正倒在地上抽搐,被他挑断了一条手筋,割了舌头,不许他自杀。见少主要见此人,便站起身,一把扯住他衣衫,拉开门丢进了书房。

源风烛正坐在桌前,拿着剪刀剪那烛芯。灯火亮起,他瞥了一眼地上的刺客,冷淡地笑了一声。

「我知道你为何而来。」他擦着剪刀说,「是将军派你来的吧?」

那刺客被割了舌头,已是不能说话。物部重阳半跪下来,用手抓着他的头,强迫他给源风烛行礼。

「不能错了规矩。」他对那人道,「你面前的人是扶桑郡守,法皇后裔,名副其实的源氏贵子,就算是将军见了,也是要行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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