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语气虽清,语调却十分骇人,一听便知是心极狠极硬之人。落在他手里,定是没什么好下场。
那黑忍被他抓着,动都不能动,手指抓着地盘,有些发抖。
源风烛盯着他看,见他害怕,也觉得有趣。这些杀手都是冷血之辈,算是见惯了世面,居然也有恐惧之时。
「你说不了话,也不必说话。我都知道。」他笑道,「是将军派你来的,是幕府派你来的。你们一波一波来杀我,死了多少都会再来,如蝼蚁一样,令人烦躁。」
那人跪在地上,被压着头颅,嘴角的血滴在了地上。
「幕府的人在想什么,我很清楚。」源风烛继续道,「他们想对南国出兵,奈何有我这个质子在,明面上不好动手。所以,就派你们来暗杀我,再推到南国人身上。我好歹有皇室血统,若有三长两短,他们就可以打着为我复仇的旗号,对海疆动手。」
这样,既能铲除了自己这个障碍,又能抹黑南国,一箭双雕,可乐不为。
「我不会杀你。」他对那刺客说,「我要你滚回你主子身边去,告诉他们,别做梦,再过一百年也休想!再如何有野心,手腕也请干净些吧,总有一天大政奉还,你们一个都跑不掉。」
源风烛说着,将手一挥。物部重阳点头,捏住那人的脖颈,拉开门直接将他扔了出去。
只见那黑忍嗖地一声,瞬间不见了踪影。原本躺在门外的几具尸体,也早已被拖走处理。整座塔楼依旧寂静如初。
居住在里面的人,早已习惯了这些事存在。无人觉得惊讶意外。
源风烛心知,那刺客就算是回去报了信,也是活不了的。他望着地上那摊血迹,蓦地皱起了眉头,显然十分厌恶。
「叫人来清理干净。」他冷冷道。
「是。」
物部重阳领命去了。源风烛也站起身来,仍旧是回暗室中休息。
这些人事物,不足以劳心伤神。真正的猛兽,还尚未到来。
得好好养精蓄锐,才能应对将至的那人。
虽未露出爪牙,但仍需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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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无常头颅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他坐在茶室里,不知何时睡着了。推开门窗时,见外面阴雨缠绵,天色沉沉,似乎并不是个好日子。
枕寒星卧在一旁,睡得正香。廊下已有女使候在外面,端着水盆,持着毛巾等物,皆在等候吩咐。
萧无常知道她们是来服侍岑吟的,但眼下她还未醒,便也没有要她们进来。他伸了个懒腰,有些疲乏地半眯着眼,觉得自己好像很久没睡个好觉了。
那坛酒还在旁边放着,泥坯落下来一些,弄脏了地榻。醉浮生乃是浊酒,须得过筛,滤去酒曲等杂质,方才是好酒。若再加两颗梅子,那玉露琼浆也不过如此了。
萧无常侧头望着那坛酒,想了想,便问那些女子,可有筛酒器具和酒壶?
他问得急了,忘记蒙住那双鬼眼。那些女使早听源郡守说过此人有眼疾,不是大事,不必惊惧。因此也不害怕他的眼睛,纷纷应了一声说有。
萧无常听罢,便吩咐她们拿些酒具来。盛酒的坛子要大些的,白瓷的最好。若有青梅,也拿来几颗,乌梅也成。
那些下人答应着,立刻去办了。萧无常搬来一张小桌,将酒坛放在上面,拍开泥封,揭掉了那盖着坛口的红布。
酒开了封,香气扑鼻而来,闻着便觉得醉人。醉浮生甘甜,有几分像米酒,却又多了些烈酒的猛性和口感。而那酒曲原是糯米所制,筛出来后,择几块干净的,是可以吃的。
枕寒星正睡着,闻到酒香,幽幽转醒。他坐起身来,用力嗅了嗅,觉得实在好闻。
“好香啊。”
“给你留一壶,再给君故留一壶。”萧无常道,“看看剩下能装多少,都拿去待客。”
“少郎君,这是祭酒,算是供酒之魂。凡人当真能喝吗?”枕寒星揉着眼睛问。
“能喝。”萧无常点头,“旁人不敢说,他,一定能喝。”
他说着,从腰间取下青葫芦来,从里面倒出一颗金丹。他将金丹一掰,轻而易举地将它分成两半,一半扔给了枕寒星,一半送到坛边,缓缓丢在了酒中。
半颗金丹入酒,瞬间激起一片涟漪,随即化散开来。酒面波光粼粼,香气更加醇厚,几乎要令人流下口水来。
枕寒星拿着那半颗金丹,有些不知所措。
“少郎君这是?”
“无妨。”萧无常道,“吃吧,就当便宜你了。”
“可是他——”
“放心。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仙丹,不能助他羽化登仙,也害不了他。”
枕寒星犹豫片刻,点点头,将那半颗金丹吞了下去。
正说着话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那些女子已经取了一应物件过来,酒筛,漏斗,竹酒舀还有坛子大碗等等俱全。托盘里端着三只白瓷酒壶,还有一小碟冰冻的梅子,一并都拿给了他。
萧无常谢过了她们,就开着窗,净了手开始筛酒。他用那竹酒舀从坛子里舀酒,过筛后放入大碗,再度沉淀后,才经由漏斗缓缓倒入那干净的白瓷酒坛。
过程中他不发一言,安静缄默。动作娴熟利落,几乎不落一滴酒在外。他将梅子也放入白瓷坛中,继续一勺一勺舀着酒,眉目平和,专心致志,竟如工匠一般仔细认真。
枕寒星从未见过少郎君这副模样,看得目不暇接,也不敢打扰他,只坐在一旁静观,暗道实在赏心悦目。
那酒香从房中飘出,飘得很远,引得路过之人纷纷驻足张望,不住地赞叹这到底是什么佳酿。
萧无常做得专心,并未意识到内室的门已经开了一条缝隙。屋中之人正坐在门边,悄悄地看他筛酒。
岑吟闻到酒香就醒了。她披着衣服坐起,松散着头发,躲在门旁,看他到底在做什么。
她看到萧无常换了大勺,舀出一块糯米酒曲放在碗中。那酒曲有些泛黄,看着又糯又软,想来应当很甜。
萧无常取过一只小木勺,敲了敲那块酒曲,挖下一勺来送入口中,较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岑吟不知道那是祭酒,想起幻境中所见惨像,知他是不能吃人间东西的,顿时吓得拉开了门,冲过去掐住他的脖子要他吐出来。
萧无常毫无防备,被她掐得险些背过气去。枕寒星想拉又不敢拉,好说歹说,不敢多说,还以为她邪气入体炸了尸。
岑吟掐了半天,也没见萧无常吐血,十分惊讶,眼看他快被自己掐死了,这才慢慢放开了他。
“你怎么没死?”她吃惊道。
“你希望我死?”萧无常大怒,“我死了,你有什么好处!”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岑吟急道,“你不是吃不得凡间之物,怎么现在又……”
“这是祭祀之酒,从此地城隍爷处拿来的。”萧无常揉着脖子道,“我多少能喝一些,但不能太多,否则也是药石罔顾。”
他说着,忽然愣住了,像是才发现岑吟在这里一般诧异。
“你怎么醒了?”他问,“什么时候醒的?”
“……就是方才。”岑吟小声道,“被这酒给……”
萧无常一听,忽然大笑起来。他换了个新的小木勺,在那酒曲上舀了一块,笑着送到岑吟嘴边喂她吃。
他动作自然,又无杂念,岑吟不好不吃,便张开口吃了一块。果然十分甘甜,嚼在口中很有满足感。
“不得了了,大病初愈,空腹饮酒。”她一边吃一边担忧道,“怕是犯了医家大忌。”
“我的酒,不妨事,喝了强身健体,百邪不侵。”萧无常笑道,“来,再吃一块,我包你不醉。”
他说着,又舀了一勺。岑吟只得就着勺子吃了,越吃越觉得好吃。
“……好像有些饿了。”她说。
“好,我叫她们传饭来。”萧无常道,“你洗了漱,就在这里吃,我陪着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拢了拢岑吟的长发,随后将勺子递给了她。
“想吃就再吃几口。”
岑吟点头,凑过去在碗中舀着,朝口中送。萧无常给枕寒星也盛了一碗,让他慢慢吃。
“外面下雨了啊。”岑吟吃着那几块糯米,朝门外看去。
“大约,是有阴司嫁女吧。”萧无常道,“好日子,是喜事。”
“若心无挂碍,一直是和乐日子多好。”岑吟喃喃说着,放下了勺子,“萧释,等过了今日,我们就走吧。还要赶路去海陵城。”
“源风烛差人传话说,他誊了许多你妹妹的画像,且要当面问问你的意思,看是否分发下去,送到南国各城各郡,四处张贴看看是否有她下落。”萧无常对她道,“我觉得此法可行。不然以你一人之力,要寻到何时才有线索。”
“真的?”岑吟闻言一下子高兴起来,“那当真是太好了。”
“真的。”萧无常点头,“我看了那些画像,的确一模一样。横竖他也要下发,你再多想想家中旧事,看可还能想起些什么,一并都发下去。兴许,比那阴司簿子还有用。”
岑吟闻言,一下子心情好了许多。她持着木勺,在那碗中又舀了几块糯米。
“这样好吃的东西,真想让爹娘和妹妹也尝尝。”她轻声说道。
萧无常看了她半晌,笑了一下,坐起身继续筛酒盛坛。
“你要是跟了我,保你天天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他随口道。
“真的?”岑吟咬着勺子问,“那敢问……可得长生吗?”
“真的。”萧无常认真道,“至于长生,当然可得。因为……我就是长生。”
岑吟愣了一下,忽然回过神来,想起他的小字就是长生。
忽然这句可得长生就变了味道。
岑吟持着勺子想打他,萧无常却将筛好的酒舀在一只小酒盅里,递给了她。
“喝吧。”他说,“去去病气。”
岑吟接过来,闻了闻酒香,仰起头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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椿难老,年年今日,论报祝长生。喜欢谁家马上白面郎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谁家马上白面郎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