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皇子,又比你卑微多少?”源今时厉声道,“太子又如何?龙逐风原,你贵为太子,还不是一样为人设计,死得何其窝囊!至今史书里提到你,仍旧是烛龙朝十恶不赦的逆子!”
烛龙太子忽然哀嚎起来,他跪在了地上,焦黑的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住口!”他大叫起来,“给我住口!”
“你该以此为耻,”源今时冷漠道,“我若是你,就毕生以此为耻,而不是时时搬出此事来,好叫人知道——”
“别说了!”
“——知道你有多令人贻笑大方!”
“别说了!”太子哭嚎起来,“别再说了!给我住口!”
他胸口的利箭开始渗出血来。那些箭不是镇邪箭,而是昔日杀他之刃,就如长在他的肉上一般,千年亦未能拔出。
源今时看着他那痛苦的模样,脸上却没有一丝心软之意。
“太子殿下——”
“住口!”
“当一千年厉鬼,可意气风发吗?”源今时问,“还是日日沉浸在痛苦中,不得解脱?”
烛龙太子没有回答他。他跪在地上,抱着头痛哭出声。
“我也不想行此事,为你一具人身,而献出我儿子的血肉。”源今时道,“虽说,终究做我之子,也需有魂魄投胎转世。但黄泉国阴魂千千万,哪个都好,唯独不希望是你。”
烛龙太子仍旧哽咽着,捂住耳朵,一言不发。
“你觉得侮辱,对我也一样侮辱。但你知道我为什么答允吗?”源今时问。
是为了故国,为了扶桑。幕府咄咄逼人,架空天皇,且早已听闻烛龙太子声名,几次抢夺,想炼化成恶鬼,为己所用。都不消做其他,只需附身在一位将军身上,便能所向披靡了。
到那时一方独大,何谈奉还大政。只怕皇族也要被屠杀殆尽了。
“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你吗?”源今时对他道,“比我对你要残忍得多。能让你痛苦一瞬,都不会要你有片刻安生。炼化恶鬼,你该知是何种下场。”
“你们敢!”烛龙太子厉声道,“我灭了你们整个扶桑!”
“看看你的样子,你连这道墨线都出不了,连我都杀不了。”源今时哂笑,“你还能做什么?”
“你——”
“我有条件,龙逐风原。我有好处给你。你一己之身大约你并不在乎,那么,你烛龙郡那些影鬼呢?他们可是你从前的旧部,兵卫,百姓?”
“你想做什么?”烛龙太子一下子抬起了头,“你要做什么?”
“南国志异中写得清清楚楚,影壁人随主而生,不可超度,唯有主人怨气散去,方得往生。”源今时道,“若你再入轮回,忘却旧事,你这些冤魂旧部,便都可解脱了。”
“我……我不愿意……”烛龙太子忽然慌了起来,“他们……他们……也……”
“你真是自私自利之人。”源今时鄙夷道,“枉为其主。”
“你胡说!”
“你要作祟,作你一人便是!何苦带累烛龙郡百姓随着你永世不得超生!龙逐风原,你就是个肆意牵连无辜之人,还要怨天怨地以为是自己满腹冤屈的伪君子!”
“我不是!”烛龙太子哀嚎起来,觉得字字锥心,痛不欲生,“源今时!你住口!”
“那就想想你自己千年之痛,想想你烛龙郡百姓,想想你这史书里遭人唾弃的一生。”源今时直截了当地对他道,“事过境迁了太子殿下,你该沿着石桥去彼岸,而不是将自己困守在往生涧,日日对着那些白骨怨天恨地。”
烛龙太子忽然凄厉哀嚎,声音震耳欲聋,响彻整座塔楼。
随后他栽倒在地,溃烂的面容上鲜血淋漓,身上泛起光来,竟现出了魂飞魄散之相。
源今时一见,立刻站起身来,迈过了墨线想看他之状况。谁知烛龙太子面露阴毒之色,猛地起身朝他喉咙抓去。
他来得毫无预料,源今时并无防备。那只焦黑的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颈,而他也刚刚伸出手去,错落间正盖在太子额头上。
他的手很暖,血肉之躯带来的温热,与徘徊千年的冰冷不一样。烛龙太子的五指卡在他咽喉上,却迟迟未动,竟没有掐断他的脖颈。
记忆中传来哭声,像是一个男人在哭。隐约记得也有一只手这样盖在自己的额头上,从生,到殁,曾抱着年幼时的自己,也曾对着自己的尸首痛哭出声。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愿为黄鹄兮归故乡。]
“父亲……”太子喃喃着,忽然落下泪来,“父亲……”
他放开了源今时,跪在了地上。染着血的泪珠不断滚落面颊,无声地浸湿他那件血衣。
源今时垂头看着他,静默良久后,缓缓伸出手去,再次盖在了他额头上。
“若前世落泪太多,转世之时眼角会生泪痣。”他对烛龙太子道,“我已不介意了。若你也不介意,便在下世好好做一个孩子吧。”
总比当个容貌尽损,血污满身的故国太子好得多。
“想想你的烛龙郡。”源今时低声道,“想想那些无辜之人。放过他们吧,龙逐风原。”
也放过你自己。
“我不甘心……”太子抖着声音道,“我不甘心……”
源今时拍了拍他的头。
“我父皇已为孩子取了名字。”他轻声道,“他说既生在源氏,大约是缘分使然。也不欲推翻重来,就称做风烛吧。此名虽薄了一点,但是养得大。”
烛龙太子坐着不动。源今时想了想,将那香炉拾起,再次放到了他面前。
“吃吧。”
那厉鬼沉默良久,终于还是靠近香炉,张开嘴大口地食香。
“我不甘心……”他一边吃一边哭,看上去伤心欲绝。
源今时笑了一声,半跪下来,面对面看着他。
“烛龙太子活得不甘心,是有些遗憾。”他认真道,“所以,希望源风烛此生,让自己活得甘心一些。”
你有什么好哭?他对太子笑道,我要瞒着公主殿下,此一生亏欠于她,该哭的是我吧。
该扛的不该扛的,我都替你扛了。
若还有不满,实在是不知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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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源风烛忽然低下头笑了起来,“可惜她还是知道了……可惜……”
他说自己是烛龙太子,已是让人冷汗淋漓。吹熄蜡烛后,突然无故发笑,更令在场之人觉得阴森诡谲。
但源风烛却发觉,自己的眼前渐渐清晰起来,不再如方才一般模糊。
他的眼珠动了动,慢慢直起身,朝着正对着自己的那张蒲团勾起了嘴角。
“有客人来了。”
众人同时转头,皆是一惊。只见那原本空无一人的蒲团上,此刻正坐着一个黑衣男子。他穿着一袭捕快形制的锦衣,鞋帽上皆有刺绣,对众人嘻嘻笑着,露出那两颗白森森的虎牙。
不但如此,那人还戴着一顶高高的无常帽,面朝着源风烛,乍看上去竟如他的影子一般,有些诡异。
岑吟和萧无常都没以为他会来,顿时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看。那黑衣人转过头,冲他们一笑,显然很高兴彼此再见。
“脚尾饭?”他兴奋地问。
岑吟看了看萧无常,萧无常摇头,再看枕寒星,也是摇头。
她喉咙动了动,勉强朝那人转过头,有些惭愧地笑了。
“没……没准备……”
黑封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满面写着失望二字,溢于言表,连虎牙都收了回去。
“女人嘅嘴,骗人嘅鬼。”他伤心道,“我再也唔要信你了。”
岑吟捂住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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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