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沉音(2 / 2)

隐约记起昔时是被刀砍而死,亦在她时候切断了她尸身,而今如出一辙,虽觉悲戚,仍是闭上眼化作了尘土。

傀儡断线,源风烛自然有感觉。他如猛兽般低吼了一声,塔楼愈发扭曲,释御修看到两侧墙壁已朝他疾来,而门外已出现了枕寒星的脸。

眼看着他要被夹死在墙中,枕寒星急忙甩出根须想要救他。释御修一见,立刻抬起手臂,在墙壁靠近时猛地抵在了上面。

他并非有什么神通,而是仅凭蛮力强行相持,额头上已暴起了青筋。

“……妖物。”释御修望着那些根须,忽然喃喃了一声,“皆是妖物。”

他这话,与萧无常所思不谋而合。那护法神愈来愈凶狠,渐渐不再留手,而招式越发张狂。

余光所见处,已望见郡城的瞭望台之间布着一张张重弩,皆是破鬼之箭。他有了计谋,故意做败相,引源风烛追杀,却在半路转身,直朝重弩而去。

他心思笃定,未及近前时,已甩出长戟,戾气激在弩上,一见鬼气便当即瞬发出鞘,支支锋利无比。

萧无常闪身避开,引着那些□□朝源风烛刺去。那金衣人挥着刀斩断利箭,萧无常却已朝其他城墙而去,一排一排引动了那些重弩。

利箭破空,如飞鸟鸣叫一般疾驰而来,月辉照亮轨迹,杀气腾腾,直扑源风烛面门,寒光照亮了他的瞳孔。

那瞳仁却骤然缩小了。他魂魄深处烛龙太子的神识在那一瞬记起死相,想起千年前也是这样被利箭射杀,顿时胸中一阵剧痛,哀嚎一声,盖过神智几欲破体而出。

萧无常等的就是这一刻。他猛朝源风烛而去,一掌击在他胸口,瞬间将他魂魄打出,于那星月之下,现出了本相。

哀嚎声随即响彻扶桑郡,银辉之中,飘浮在半空的,正是披散黑发,身着红衣的烛龙太子。他七窍流血,指甲又黑又长,半张脸血肉模糊,正抓着自己的喉咙嘶吼不休。

源风烛魂魄离体,瞳孔顿时无光,朝下方坠落而去。物部重阳与廖若花魁早有准备,在下方接住他身体,并未让他受伤。

[少主……]重阳扶着他,有些不知所措,[少主……醒醒……]

[他无法醒过来,]廖若仰头望着那红衣厉鬼,有些惧怕地摇头,[那东西……那东西到底还是现身了……]

[不是那东西。]重阳低声道。

那是,少主。

烛龙太子原本已入轮回,前尘旧事,早成过去。人身是桎梏,也是壁垒,神智压迫着鬼气,循环为己所用。如今魂魄离体,脱出束缚,便已几乎忘却这三十年来的一切,只记得千年前枉死之苦,誓要让周遭一切陪葬。

“父王啊————”

他惨叫着,眼中流出血泪来,滑落面颊,将他本就鲜红的血衣染得更深。

忘却源今时的气度,忘记南国公主的温柔,太子就只是太子,凶残暴戾,痛苦难当,连同源风烛一起抹杀,满眼憎恨的,就是眼前那持着长戟的男人。

“杀我者,我必百倍奉还!”他嘶吼道。

萧无常望着他,却冷冷地笑了,嘴角裂开,露出了森森獠牙。

“那正好。”

*********

密室之中,十六岁的少年持着剑,抵在父亲脖子上,眼中凶光一览无余。

他面前那人却十分平静,像是早已料到会有今日,并不意外。

“太子殿下,都想起来了啊。”

他说着,却轻轻叹了口气。

“你动手吧。”

生逢此世,早有赴死的决心。可惜十六年父子之情,虽知浮生若梦,却仍是心怀希冀,以求顺遂平安。

既不能,又何必苦苦求生,已无意义。

他以为那少年会杀了自己,谁知那剑停顿了许久,竟然挪开了。

抬头看时,发觉那孩子有些绝望地看着自己,哀伤过度,已是无泪水可溢,仅剩无尽悲哀,无法自渡,亦泅渡不能。

“你若是当初杀了我,今日一切便不会发生。”那孩子道。

源今时忽然愣了一下。

他胸口一阵钝痛,险些后退一步,却怕那孩子更心寒,而下意识地上前两步。

“今生就好好做个孩子吧。”他对那人道。

[悲伤亦是常人需承受之事。]

源风烛站着未动,源今时看着他,忽然上前抱住了他。

“你不如从前年轻了。”蓦地,他听到那少年在耳边道。

昔日见到你时,才二十岁。如今你已是快四十岁的人了。

“我到底是谁……”源风烛说着,抓紧他的衣服,“我到底是谁……”

源今时抱紧了他。

紫阳花重重开,少年万载不败。

[贵方は……私の息子です。]

*********

“我能进来吗?”

塔楼第七层内,一应摆件安然,无异响,也无变化,观景台的窗子来着,向外望时,依稀可见满天星辰。

岑吟站在屋中屏风前,正对着门外那个孩子,两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避开。

“我能进来吗?”那孩子又问。

他一连问了多次,显然十分想入内。可越是如此岑吟越觉得他有异,她并未拦着那孩子,更何况这本是源氏塔楼,他若想进来,何须自己答允。

心思不定时,她总会想起南国志异,乃是她幼时在庙里看得最多的书之一。那上面说碛西大秦国,有地狱恶鬼之说,入人房中需征得主人同意,否则便无法入内。

如此规矩,因房屋乃是主人之“场”,自有护佑屏障,邪鬼不敢进犯。但这些恶鬼会迷惑世人,巧言令色,伪装孩童或是老者,挑中人家后便去扣门能否入内休憩。

若主人不应,就百般恳求,威逼利诱,甚至徘徊不去。若是答应,便是引狼入室,悔之晚矣。

邪魔,妖鬼,黑眼小童等等传闻数不胜数。岑吟怀疑门外这孩子是不是厉鬼假扮,伪装成源风烛的弱弟模样,以此样貌欺骗自己。

“你是谁?”她问,“报上名来。”

“你见过我。”那孩子脆生生道,“我叫源知禾。”

“你不是源知禾。”岑吟说着,手却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拂尘,“劝阁下还是说实话。”

“我没有撒谎。”

那孩子说着,朝她背后看去,望见那没有面容的女人画像,就一直盯着她看。

“那是母亲的旧画。”他道,“兄长大人所画。”

“那他为何没有画脸?”

“我能进来吗?”那孩子又问。

“你若是应答,或许我会让你进来。”岑吟干脆道。

那孩子伸出手,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只蝴蝶,黑红色,看样子已经死掉了。

“兄长大人说,他想不起母亲的模样了。”源知禾看着蝴蝶道,“他年少时整日去别处修习,回来往往已是深夜。母亲常常坐在阁中等他,见他来请安后才去安寝。而兄长在夜间,常常是看不清的。”

“那也不会忘却。”岑吟断然道,“除非……二十年几年不见,才会忘记父母容貌。若能记事,见过就绝不会忘。”

“或许兄长大人,不想让我知道母亲的容貌吧。”源知禾道,“以免我看到与母亲相似之人,心中难过。”

“他这么做很奇怪。”岑吟直言道,“你也不像个孩子。”

“我能进来吗?”

“不能。”

“蝴蝶好看吗?”

源知禾抬起头来,将手向前伸。岑吟远远地看着,发觉那蝴蝶居然叠着生了三对翅膀,颜色皆不相同,显然是被装上去的。

“那些女人漂亮吗?”源知禾忽然问。

岑吟一愣,脑中猛地闪过在烛龙郡,太子房中所见的女尸,背后忽然一凉。

“是你?”她声音变了,“莫非是你?你……是谁!”

“我是源知禾。”

那孩子说着,低头动了动手指。六翼蝴蝶忽然飞了起来,在他身边上下浮动着,环绕不去。

“兄长大人恨我,大约恨之入骨。”他对岑吟道,“我的出生害死了母亲。他一定痛恨我至极。”

这孩子说话,一点情绪都没有,又冷又硬。岑吟一个字都不信,何况源风烛待他如此好,只要生了眼睛都看得出。

所以,面前之人一定是妖物。

“原本兄长大人转生时,应能超度那烛龙郡所有亡灵。可惜他虽然降世,此事却未能成。”源知禾道,“唯一之法,是前功尽弃,再送他入黄泉。但父亲和母亲死活不许人动他,又怕那些厉鬼来寻太子伤害于他,便倾尽所能封了烛龙郡。”

因他是男子,源今时就布下阵法,使此郡鬼不能出,但唯女子可入。他若有时入内,便让南国公主从旁助他,因二人是夫妻,红线缠绕,因缘天定。公主借他灵力,他以公主为引,方能出入。

但自源今时和公主去世,便无人能再入。本该再寻女子相助,偏偏源风烛又克妻克女,八年来无能为力。

“父亲亡故那日,原是要回南国,同兄长大人同去烛龙郡一会影鬼。”源知禾继续道,“兄长大人刚及弱冠,命格正强,或能超度之而不为所伤。”

可惜父亲死了,后来母亲也死了。

“我生下来,也是死的。”

源知禾说着,一把抓下飞舞的蝴蝶,扯住它的翅膀,咔嚓一声撕成了两半。

“哥哥真惨啊。”他喃喃道,“他什么都抓不住,真可怜。”

岑吟握着拂尘的手在抖。她想起了不知生死的父母,想起了一同被抱走却中途失踪的妹妹,起初什么都有,后来什么都没有了。

来去都是一场空。

“我以为,哥哥还是做太子最好。”源知禾道,“的确痛苦了些,但至少千年不变。这短短二十年,把他想要的给了他,又拿走了。”

“这与那些女子,有何关系?”岑吟问。

源知禾安静地望着岑吟。

“我听说,父亲在烛龙郡。”

好像他们说,父亲的魂魄或许会在那里,替哥哥镇压着郡中的影鬼。

“我想送些礼物给父亲。”

没有人能找到母亲的魂魄,不知她去了哪里,像是飘飘荡荡,烟消云散了。

所以只能寻一些相似之人。

“多漂亮啊。”源知禾放开手,丢下了死掉的蝴蝶,“虽然我没见过母亲,但我觉得那些女人很像母亲。所以我就把她们摆成我喜欢的样子,送到郡中去。”

也不知道会不会成功。但总之,都杀掉的话,死人一定可以引渡彼岸吧。

“所以我就这么做了。”

“你到底是谁?”岑吟猛地甩出拂尘指向了他,“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源知禾眨了眨眼睛,对她一笑,“我出生时就死了。那时母亲快不行了,哥哥瞒着母亲,用腹语伪装婴儿哭声,骗了她直到最后。”

南国公主死的时候,源风烛没有哭。只抱着那个死婴,一步一步地在走廊里踉跄着。他觉得自己像个被白蚁蛀空的树,看似沉稳平静,实则千疮百孔。

[将我五十年的寿命给你可好?]他呢喃道,[若你能睁开眼睛。]

“兄长觉得,我才是父母真正的孩子。”源知禾道,“虽然都说我父亲命中无子,但我却仍是来了。兄长认为,是他占了我的位置,所以我才不能够活下来。”

源风烛说完那句话后,他怀里的孩子忽然动了一下,一只小手抬起来,抓住了他的衣襟。

“执念胜于杀念,兄长太执着了。”源知禾道,“我占了他五十年寿命,也占了他些许灵力。兄长什么都知道,但是,他却没有杀我。”

就因为自己是那两个人的孩子。

“兄长大概恨我吧。”源知禾猜测道,“但他好像又愧疚得不得了,真是个矛盾的人。其实他骗了你,你可知道?”

他一直在追寻盗女之鬼的下落,查来查去,发现了那些女子失踪前所得的桧扇,有源氏之迹。

而这城中的源氏,只有两个人。

“他猜测是我。烛龙郡那一行,他感觉到了什么东西。那些女人,都是与我有些渊源之人。”

或是我见过,或是拜访过我,或是我在塔楼中望见过。但,都是被我注意之人。

若说其中有什么变数,就是自己并未想到,兄长大人会找上岑吟。

一个与母亲完全不同的女子。

“你很像他。”他对岑吟道,“你和哥哥什么地方很像。”

我不讨厌他,我也不讨厌你。

“兄长知道是我做的,但是他没有拆穿,而是自己将一切担下来了。大约是为了保全我。”

所以,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兄长今日有大难。”源知禾道,“如果杀了我可令他以后平安顺遂,你会这么做吗?”

岑吟咬紧了牙关,没有做声。

源知禾却忽然扭头看了看窗外。

岑吟发觉他的眼睛也闪着绿色的光,周身灵力之强,似乎不在源风烛之下。

“太子殿下会杀光一切生人。”他轻声道,“这里会再成为一个鬼郡,如千年前一样。”

源知禾说着,忽然转过头来,抬起脚迈入了屋内。

岑吟吃了一惊,正欲防备,却听身后传来一声脆响。那搁在鞘内的黑刀动了。

它嗡嗡响着,突然飞出刀鞘,闪光一闪直朝源知禾而去。

那孩子却不躲也慌,望着它刺来,平静如旧。

刀尖瞬间已抵在了他眉心上。

*********

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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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身体略差,但会尽量恢复日更,还是想每天都跟大家在评论区打闹,生病的日子好孤独喜欢谁家马上白面郎请大家收藏:(zeyuxuan.cc)谁家马上白面郎泽雨轩更新速度最快。到泽雨轩(www.zeyuxuan.cc)

看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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