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执杀(1 / 2)

仿佛是刺在水面上一般,只激起一片涟漪,便穿梭而过。

梦境闪回时,隐约映出一个年轻男子的脸,跪在一处厢房的竹帘前,恭敬俯首。

[父皇,儿子不想娶南国公主。]

庭院内置着枯山水,惊鹿随着水流一动一响,笃笃不停。水滴声落下,荡着幽幽回音,自遥远年代传来。

[为何?]竹帘后那静坐的男人问。他持着折扇,徐徐收拢。

[我所思,只潜心阴阳术,以作终生。和亲之事,还望父皇再做商量。]

[和亲之事,势在必行。]帘后人严厉道,[你身为皇子,最是要以家国为重。嫁娶,升贬,居服,喜恶,皆由不得你做主。这和亲你不该拒绝,何况那位公主听闻是绝世的美人。]

[还请父皇三思。]

惊鹿笃笃作响,一下一下敲击着石砖。竹帘后的人展开折扇,慢慢扇着,半晌后咳嗽了一声。

[罢了。你既不愿,便由你吧。退下。]

源今时恭敬叩拜,欲起身离开。就在转身时,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南国国君指明,要我扶桑最好的皇子。]那男人道,[公主和亲之事已定。你以为,是嫁给你那妻妾成群的兄长,还是那偏好男色的幼弟,亦或是尚在襁褓之中的小皇子呢?]

源今时愣住了,他回过身来,震惊地望着那态度冷淡的君主,说不出话来。

[再或者,是嫁给朕,做你的继母妃?]那人问。

据说,那是南国国主最宠爱的公主。送来的画像中,乃是温润甜美的女子。

[你以为如何?]国君又问。

源今时沉默了。

惊鹿又响一声,他却慢慢地跪下来,再次颔首,恭敬磕头。

[父皇,儿臣愿意和亲,娶公主为妻。]

[左右是要嫁,嫁谁也不如嫁你。]竹帘后那人道,[若是朕,几日新鲜,便抛在脑后。你兄长亦然。你弟弟大约会爱护她却不在意她,那小皇子,小小婴儿,如何嫁娶?今时,凡事需想清楚再做决定,否则,你会害人一生。]

[娶公主为妻,就不会害她吗?]源今时低着头问,[所行之事,隐瞒于她,难道就——]

[朕说了,身为皇子,许多事由不得你做主。]那人打断他道,[你不娶,自有人娶。你不愿,自有人愿。朕有许多个皇子,只因术士皆说你命中无子,朕信,但朕不忍心你孤身到老。如此作为,两全其美罢了。]

[我……]

[或是你觉得,公主嫁给旁人,太子亦转世为旁人之子,你更乐见其成?]

[父皇——]

[既是你镇压的厉鬼,便由你亲自约束吧。]那人道,[你性情温良,向来同情他际遇。若为你之子,大约也会得到良好的管教吧。]

源今时不再作声。他额头磕在地上,双手渐渐握成了拳头。

[说来,太子还不知此事。]那人道。

你亲自去同他说吧。此事亦需他答允,能不能说动他,看你的本事。

惊鹿声响,模糊源今时的身影。岑吟恍惚看到源知禾在近前,甩出拂尘欲挡时,那孩子却不见了,唯余漫屋飘落的残缺蝶翼,如撕碎的纸张一般撒在地上,铺了一地。

而那黑刀窜出阁外,竟刺穿了走廊的窗扇,发着刺耳的嗖嗖声直朝半空而去。

红衣太子就浮在空中,嘶吼长啸,神识混杂。黑刀穿破狂风,转眼已来到太子身后,一瞬间刺穿太子胸口,刀刃扎透了他的心脏。

烛龙太子哀嚎不已,痛苦之下,鬼气爆发,贯穿整座扶桑郡,竟从街道当中将其一劈两半,裂开了一道极深的沟壑。

他的气场之强,令萧无常也有些忌惮。但他没有躲避,鬓角一缕发丝被那气劲削去,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空中传来呜咽声。烛龙太子去折那刀刃却无济于事,反弄得掌心鲜血淋漓。那厉鬼满腔怨气,剧痛之下咆哮不已,以为是有人在那阁中暗算于他,暴怒着直朝塔楼而去。

岑吟正拂着衣衫上的破碎蝶翼,忽然感觉森森鬼气袭至穹顶。塔楼微微一晃,顶盖瞬间裂开,竟被人徒手掀起,将第七层暴露在了夜空之下。

她仰头看时,赫然看到了那张森森鬼脸,眼珠泛青,肤色惨白,脸上血肉模糊,正阴狠凶恶地朝着她看。

岑吟毫无防备,被他吓了个半死,太子却撕开穹顶,尖利的手指一勾冲她扑来,像是要把她拆吃入腹。

见他来势汹汹,岑吟心头一慌,立刻闪出门去,跑到了走廊之上。太子紧追在她身后,白惨惨的手直直地伸着,几次险些抓住她的衣裙。

岑吟连回头都不敢,生怕一转身就是那张血淋淋的鬼脸。虽心里隐约知道他是那人生魂,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这两人串联起来。

她更不敢硬碰硬,自己不是对手,恐怕稍有懈怠,就死无葬身之地。

可惜前方是死路,竟出现一堵墙,结实地挡在路中。岑吟心凉了半截,只能硬着头朝前跑去,算准距离猛地跃起来蹬住墙壁,一个后空翻向后跃去,意图躲避太子再朝来时路跑。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一落地,就与太子那张脸打了个照面。

岑吟吓得险些掉了拂尘。眼看着太子扑来,要命丧于此,突然间墙壁发出巨响,猛然碎裂,一杆长戟伸出来打在那厉鬼身上,将他向后击飞了数米远。

萧无常自墙壁缺口处出现,挡在岑吟面前,已有些怒不可遏。太子口中发出凄厉吼声,手指抓在墙上缓冲,划出了几道深深的裂痕。

“贼子!”烛龙太子嘶声道,“何故杀我!”

他胸口仍插着黑刀,几次试着拔出都无用,双手上已满是血口。

岑吟反应了过来,急忙上前抓住萧无常的手臂。

“不是我!”她急道。

“我知道,怎么可能是你。”萧无常怒道,“那刀连我都不会用,你能用它去杀太子才是见了鬼。”

“他就是鬼!”

“他是生魂,形似厉鬼,却不是鬼。”

话音落,不远处太子缓缓立起,凶狠地朝他们看来。岑吟面前之人当即持起长戟,将她牢牢护在身后。

“贼子!何故杀我!”太子声嘶力竭,口中溢出血来。

“用你那剩下的眼珠子看清楚!”萧无常吼道,“这源氏打刀她如何会用!堂堂太子,果然只会对女人出手!”

烛龙太子暴怒至极,直朝他而来。萧无常眼见情况不妙,持长戟也朝太子而去。两人气劲将宝顶震得粉碎,摔出塔楼坠入了黑暗。

与此同时在塔楼之下,物部重阳与那花魁正守着源风烛身体,熟料他却忽然动了,猛地睁开一双空洞的眼睛,嘶哑地伸手抓着自己的脖颈,口中不断发出怪异的声音。

他魂魄虽出,却终究与肉身有所连结。大约是受了阴气之激,眼见着他要抓破自己的喉咙,重阳和寥若急忙按住他的手,吓得脸色惨白。

“少主!”

他们尝试唤醒源风烛,但无济于事。

“怎么办?”重阳急道,“若生魂离体太久,只怕就回不来了!”

“这……”寥若也心思不宁,“不如……将少主搬到塔楼顶上去,或许离那幽魂近些,能可有用。”

重阳六神无主,也只得如此。但就在这时,一旁却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把他们吓了一跳。

[不要动他!]那人厉声道。

两人抬头,才见一个戴着斗笠的武士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冷地朝他们看。他抿着嘴,下巴上胡子拉碴,像是个不修边幅之人。

物部重阳认得来人,有些忌惮,却也只能低头抱拳,见过那人。

[朝臣先生。]

[不要动他。]那人冷冷道,[就放在这,好好看护他,别做多余之事。]

[……是。]

源风烛忽然惨叫起来。

他的吼声震荡在塔楼四周,岑吟觉得脚下木板在抖,她有些心焦,既担心萧无常安危,又不知自己该如何离开。

第七层已是断壁残垣,缺了一大块宝顶,已可见上空夜幕。岑吟扒着碎砖石朝下看着,犹豫是否要从上面跳下。她在塔楼上寻着落脚点,盘算着如何才能不失手摔下去。

虽并无把握,却还是打算一试。她脱下披着的十二单,正欲丢下,又忽然想起那人说这是他母亲的旧衣服,想了想还是小心地叠起来,抱在了怀中。

随后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爬上残垣。但蓦地,耳边响起了一阵铃声,像是女子荷包上悬挂的银铃,叮当作响。

岑吟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十二单的女子正在廊上走着,忽然闪入了一扇门中不见了。

那女子来的莫名,十分诡异。岑吟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仔细看时,空无一人。

手里却忽然空了。她低头一看,那件衣服不见了。

这可真是活见了鬼。

突然,从那女子隐入的门中伸出一只白色的手来,朝她招了招,又慢慢收了回去。

岑吟脖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握紧拂尘,将锋利的一端朝向前方,一步一步,慢慢地挪了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去,但那只手虽是惨白色,但玉指纤纤,肤如凝脂,极为蛊惑人心。更何况举动已是明目张胆,若是不去,也没有其他退路。

岑吟不害怕鬼怪,只是讨厌那些一惊一乍吓唬人的东西。她一边小心地挪着脚步,一边从衣袖中取出藏好的符篆,准备稍有不慎便动手。

她走着,挪着,缓缓逼近了那扇门。宝顶虽破,但仍盖着些残砖败瓦,她看不到里面有什么东西。

来到旁边时,岑吟贴在门边,深吸了一口气。夜空中隐隐传来打斗声,忽远忽近,听得人心内不安。手指攒紧拂尘,她盘算着眼前境遇,忽然将心念一狠,猛地闪过身来。

管它是什么东西,横竖也别无选择!

岑吟持着拂尘,目露狠意,意图震慑房中不干净之物。饶是这样她还是心头一惊,只见那房内阴森幽暗,闪烁着阵阵蓝光,房顶支着一道横梁,上面整齐地吊着一排的红衣女鬼,都垂着手睁着眼睛,眼珠极力地向下瞟,露出一大片上眼白,正死死盯着她看。

她哪里有防备,吓得张大了嘴,脚步骤然后退,一下子踩在什么东西上,低头一看是一只穿着鞋的脚。

有东西站在她后面。

岑吟愣了片刻,额头渗出汗来,忽然大喊一声,猛地回身一拳打在了身后那东西的头上。

“萧无狼!!”

她只是想下意识喊个什么壮壮胆,胡乱一吼,吼了个两不像。

那东西被她一拳打在了墙上,撞出一道巨大的裂痕,隐约是个人形,颇有些深。

岑吟定睛一看,被吓得花容失色,原来竟不是什么妖鬼,而是……黑封。

他咳嗽了一声,从那道人形裂缝里缓缓站起来,捂着左脸,瞠目结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小眼干瞪眼,谁也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做。

黑封半边脸都被她打肿了,他瞪着岑吟好半天,才张开嘴似乎是要哭。

岑吟想都不想,抬起手里握着的符咒,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塞了进去。

“不哭,乖,是我的不是。”她强硬地安抚道,“乖仔,出去了一定给你脚尾饭吃!”

黑封还是要哭,岑吟抓出一把符咒,全塞到了他嘴里。

黑封还想说什么,岑吟却用力将符咒往他喉咙里塞,把他噎得直翻白眼。

她一边塞着一边回头向后看,发现那房间里的女鬼不见了,里面干干净净,像是一间书房。贴墙的位置放着一个书架,上面摆了许多书籍,屋内也没有一丝阴森之气。

岑吟望着书架,忽然灵光一闪,下意识地拽了拽黑封。谁知那小子噎得喉咙痛,正蹲在地上,一下子被她拽掉了帽子。

拘魂帽都被摘了,这事非同小可。黑封忍无可忍,咕噜一声吞掉了所有符咒。

“咩啊?”他震惊道,“你……你要取我代之?”

“不……我是想去看看书……”

“呢种时候你还有心情睇书——”

“先进去再说。”岑吟拉扯着他道,“帮我探探路。”

黑封不情不愿,被她拽了起来,慢吞吞地被她推着朝书房走。两个人进入房中,什么事都没有,岑吟环顾四周,半晌之后才松了口气。

“封仔,你先前掉了下去……居然没事?”她缓过来后,才惊讶地看着黑封说。

“你很希望我有事?”黑封直起身,脸黑得像煤球,“拿剑刺我,脚尾饭也没得吃,打我更耐看些的左脸,还……还希望我出事。”

“你误会了……”

“你唔好再讲了。”黑封又捂住脸,伤心欲绝,“我唔想听!”

“那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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