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后来呢?”
“后来,你也知道了。”老庙祝叹气,“祟没除,反而惹得其中六个鬼找上了他们,一路跟着。他们害怕了躲到这庙里来,我也让他们躲了。谁知第二日那些鬼便把他们害死了,勾了魂回了古宅去。”
岑吟咽了口唾沫,心说这是自己作死,怨不得旁人。
“说来也都是冤孽啊。”老庙祝道,“那宅子荒废甚久了,又常常闹鬼,因此本地人给它取了个别名,叫海氏鬼楼。”
海氏鬼楼……岑吟一听就觉得莫名不舒服。不为别的,她老觉得……好像这地方自己要去一趟似的。
当时神女曾言妖邪恶鬼地。诺,这就又来了一个。
她正心神不宁地想着,老庙祝已在那边对着龙王神位拜了拜,而后引着岑吟去后面。
岑吟跟着他,有些心不在焉。
“老先生,您道法精纯,绝非凡人。海陵城既有鬼楼,您为何不去超度呢?”她问。
“小姑娘,你年纪轻,需知这事不关己,必要高高挂起的道理。”老庙祝笑道,“那鬼楼我去过一次。实不相瞒,我爱莫能助。”
“这话怎么说?难道里面有什么说法?”
“你是个聪明人,我要问你一句,这世上,什么地方鬼祟最多?”
“这……”岑吟自有答案,却恐自己说错,只能谨慎作答,“若只说人间世,那么坟地、义庄、殡葬馆……或是荒山野岭,凡是死了人的地方,都有这些东西。”
“这海家旧宅,并非这几处地方,如何却这么多邪物呢?”老庙祝笑着问。
岑吟听了,便沉思起来。她忽然记起幼时师傅带着自己去给一户人家除邪,也是横死了几个人。师傅做了许多法事,开了数道八卦阵,而后竟从他家几丈深的地下挖出一具不知几许年的棺材来。
她那时小,牵着师兄的手,举着招魂幡帮着一起喊魂,亲眼看到了那具大棺材。那棺材黑漆漆一片,上面用朱砂绘着许多咒符,还有几道血手印。其中一个手印已经淡了。
师傅说这就是那作祟的东西,原本是那户人家祖上一位老爷的弟弟,年轻时一病死了,谁知死的时辰不好,加上一口气未出,竟挺尸还魂,开始害人。于是就埋在这棺材里,封在了地下。
谁知天长日久,符咒有损,他之邪气外露,便又开始作祟。师傅挖出这个棺材,心知不能留他,便准备带回釉云观,预备焚烧超度,以绝后患。
那棺材太大,师傅搬不动,自己和师兄又小,师傅便催了两只鬼来,请他们帮忙抬棺。
而招来的两只鬼不是别人,正是白刹和黑封。
岑吟就是那时认识的那二鬼。昔时他们还不是正统的拘魂使,不过是预备役的鬼差,徒有拘魂使的名号,实际还是要做些苦力活。师傅给他们一人一碗脚尾饭,还给了许多纸钱香烛。两只鬼也好说话,轻轻松松,帮他把棺材抬上了釉云观。
这当中还有插曲,快到门口时候磕碰到了一块,居然还诈了尸,满山乱跑,闹得鸡犬不宁。两个拘魂使捉鸡一样捉尸,想了好些法子又镇压住,还算是安稳送到了观中。
进了观之后,白刹尚可,黑封已经累成了一摊泥。岑吟端了一碗清水给他,这才说了几句话。后来她练习招魂术,便一个劲的拘黑封过来,拘得他草木皆兵。那时岑吟术法不精纯,召不来他,只能是被他听见,在耳边絮絮叨叨一阵,也就罢了。
若是这阴气重地皆是同样缘故的话,只怕……
“那海氏鬼楼地下有东西?”岑吟问。
“可不是有东西那么简单。”老庙祝又笑,“黑河岸边,群山环绕之地你可看过?那地方有个什么东西?”
“有个帝王墓。”
岑吟说着,却一下子回过神来,当即明白了七八分。
“帝王墓里……必有鬼祟。”她笃定道,“这海家……莫非跟那帝王墓有些关系?或是家宅中的摆件用了墓葬里的殉葬品?”
“非也。这海家地下,其实有一条地道。十分隐蔽,旁人不能探得。”老庙祝道,“那死在里头的海家远房亲戚,也不是什么正头亲戚,而是一伙盗墓贼。且哪里是什么一家三口,一个怪公,一个怪婆,一个侏儒。对外谎称是一家三口罢了。”
他们租下那海家宅子,竟然是为了打一条通向帝王墓的隧道。如此便可神不知鬼不觉,去探那帝王墓。
“我的天爷啊,从城北打条道去帝王墓?”岑吟觉得他们有病,“也不嫌远!”
“不远,不远。”老庙祝笑道,“群山环绕之处,不过是帝王墓的入口所在。外头还有朝廷派来的兵把守着。看起来似乎小小一座。”
而真正这帝王墓,其真实大小,无法估量。
“世人皆笑我这龙王庙小,我从来不恼。”老庙祝笑道,“你看着只有这三间房,殊不知,这其中大有乾坤。”
两人一路说着,已经站在了神像后方。那角落的位置,蚌精磲元重的塑像仍伫立在此,站在一只打开的砗磲中间,持着银枪,捧着明珠,以白色扇贝做面具,将面容遮蔽得严严实实。
“关于你妹妹的事,我那之后,其实精细算过。”老庙祝打量着磲元重的神像道,“我的确看不到什么。昨日我去问了我家爷爷,他也不甚晓得。且与爷爷无关的事,他从来懒得理。倒是这磲将军……”
老庙祝摸着胡子,忽而又叹了口气。
“我所知者,实在不多。只能大概说,你八字寒气重,定与水有些缘故,或可查一查磲将军的下落。”他转过头对岑吟道,“虽然这话我不该说,但我以为,你应当再去问问我家爷爷。亲自问他。”
“我正有此意。”岑吟点头,“我也觉得这个磲元重跟我……让我十分好奇。这人既供奉在黑河龙王庙,必然是黑河水族。若是能亲见龙王一面,仔细打听,我也就放心了。”
老庙祝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她的面相,皱了皱眉。
“你身边那护法神有疾,过几日才能好。但今晚只怕有一劫。”他道,“你今日申初再去黑河边,不可多留,若龙王见你便罢,若不见,酉初便要回来,必得在海陵城中,不可离城。戌时一个时辰先在城中逛逛,不要去那男子身边,亥初再回去。他或许已经好些了,今夜不要同他多说话,早些睡觉。过了今夜,他就大好了。切记。”
岑吟一一记下,连连答应。那老庙祝便从磲元重的脚下拿出一个本子来,拍了拍上面的灰,递给了她。
这本子有些旧了,线装得零零散散。岑吟接过来,却发现上面用黑色的墨迹写着几个大字:薄命郎君簿。
翻开来第一页写着,谁家陌上薄命郎,白骨少年寿不长。
“这东西……又是哪里来的妖鬼志异?”她无端觉得有些好笑,“尽是仿名流大家做的东西,难不成里面也是几张图几句判词,写了几个薄命的郎君?”
“这里面是空的。”
“空的?”
“你这一生啊,注定要遇见许多薄命郎君。有些死了,有些未死,有些半只脚在鬼门关。”老庙祝笑道,“不如把他们都记下来,也算是老来谈资。”
“都说红颜薄命,这郎君也薄命啊。”岑吟翻着书,果然见到了一张纸白纸,“常听人说男子以性情才气为首,若是长得太英俊,反而多灾多难。”
“是这个道理。”老庙祝点头,“年少有为,模样端正,而后一命呜呼,或许不如普通平常得好,至少能可平安终老一生。”
岑吟点头,她收起那本簿子,同老庙祝道别。
“对了,还有一事。”那老庙祝又道,“今夜海陵城有花灯,连放五日。你若是在花灯会上遇见了什么异人,莫要取笑他,且看他同你说什么,或是给你什么,你就收下。那算是你的贵人。”
“好,我知道了。多谢。”
离开龙王庙时,岑吟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屋檐上有一个脊兽,上面骑着一个仙人,正拄着拐杖开怀大笑。
岑吟忽然无端觉得一阵惆怅。
“马上谁家白面郎,临阶下马坐人床。”她忽然喃喃道,“不通姓字粗豪甚,指点银瓶索酒尝。”
年纪轻轻便离世的薄命郎君,岑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萧无常。
“星星,”她喊着枕寒星道,“你家少郎君,到底是怎么死的?”
枕寒星眼珠动了一下,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岑吟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不想说吗?若真如此,我不勉强你。”
枕寒星摇了摇头。
“少郎君是被人害死的。”他道,“不止一个人,不止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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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止他一人。
萧无常站在元辰宫前,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浑身上下鲜血淋漓。
那不是他的血,是旁人的血和泪相混,淅淅沥沥,淋了他一身。
元辰宫之前有一面镜子,他就站在镜子前,望着镜子看。
镜中出现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一处白惨惨的庭院。一个老爷拥着一位夫人,恸哭不止,旁边跪着一个年轻的男子,扑在一具棺材上,被众人拉开,却不肯离去。
“长生啊!”那男子哀嚎道,“是哥哥的错!不该纵容你出门!老天啊,宁愿那棺材里是我,总好过我在这哭你这薄命的小子!”
萧无常闻言,一时有些动容,微微抿住了嘴。
那镜中人哀哭不止,无人能劝。
“别再哭了吧……”萧无常喃喃道,“你们日也哭,夜也哭,我在这元辰宫里不得安生。这血雨反复落下来,把我衣服都打湿了。”
又不是我的错。
“我现在好得很。如今也快一千年了,过得去的过不去的,也都过去了。”
就别再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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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