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去。我在这里……还有些事要办。”
“那你……”
“很快,不必多虑。”
不必多虑。
他既这样说,自己也不好再坚持,只得与他暂且别过。
那一池漆黑的泉水缓缓上升,仍是来时的模样。缥缈的烟雾自水中浮起,缭绕在周身。耳边去传来符纸燃烧的声音,刷刷作响。
下意识地想回头去看那个人还在不在,却发现他已是无影无踪。
*********
“怎么还没回来……”
红色的血珠顺着手腕落在地上,那染血的手指却捏着一张符纸,正在徐徐燃烧。
枕寒星坐在岑吟面前,十分不安地盯着她的脸。窗外天已经亮了,一轮红日缓缓升起,窗棱上映出了金色的光芒。
屋内一片狼藉,几乎没有完好之物。天花板与墙壁上到处都是血迹和裂痕。窗口的椅子上,那身着修生黑袍的西洋男子疲乏地坐在上面。他低垂着头,胸口一起一伏,剧烈地喘气,右耳处满是干涸的血痂。
他灵力消耗过大,失血又过多,已是浑身乏力。想睡觉又怕自己醒不过来,因此只是在硬熬。胸口的十字架项链已经断裂,被他握在手里,如祈祷般捏在指缝间。
那只被撕裂的耳朵就搁在地上,他也没有去管,心知回天乏术。感觉伤口在逐渐愈合,疼痛慢慢减轻,似乎能活着已是万幸。
枕寒星仍旧盯着岑吟的脸看。片刻后,他发现岑吟的脸色忽然回暖,生人气息也重了起来,心知她要回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将头转向那西洋人,看了他一会,才慢慢站起身来。红色的瞳孔望着地上那只耳朵,又看了看他那骇人的伤口,蓦地动了动手指。
只见那朝阳之下,屋内的绿衣少年渐渐缩小,化作一株小小的人参。它伸出几道根须,抓住那只耳朵,随后来到森威尔脚边,沿着他的裤腿向上爬,如攀岩一样爬上了他的膝盖。
森威尔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甚至有些麻木。那小人参看着他昏沉沉的样子,甩出根须搭上他的肩膀,继续攀着他手臂爬了上去。
那人参的头上长了红红一簇参果。它立在森威尔的右肩膀上,用根须扯下来一颗果子,强行塞进对方嘴里,又甩出几条须子来,碾得很细,开始在森威尔的伤口处穿针引线。
“嘶……”森威尔疼得呲牙。他下意识地吞下了那颗果子,胃中泛起一股暖意,气血上涌,眼前终于逐渐清晰起来。
那小人参像个八爪鱼一样立在他肩膀上为他接耳朵。虽然有些粗鲁,但终归还是将耳朵缝了上去。
它正缝着,只听呼气声传来,原来岑吟已经醒了。她手中的烛火已经熄灭,勾起手指扯下蒙眼的红布,勉强适应着屋内的光。
待到看清周围景象时,她便被周遭的样子给惊到了。
“怎么回事?”岑吟急忙问,“昨夜有人在这里杀人了?”
她将头朝窗口望去,却看到那个西洋人血糊糊地坐在窗边,肩膀上停着一只章鱼人参,好像在戳他的耳朵。
“仙童……你在做什么?”
那人参蠕动了一下,用根须指了指森威尔的右耳。
岑吟却皱起眉看着他们,心中暗道原来是在采耳……但是这采耳采到大出血就不太对劲了吧,怕不是把那西洋小子的脑袋都采穿了……
还好那小子似乎还有口气。想来是死不了的。
她愣了一会,忽然回过神,想起了萧无常,急忙换了鞋起身去看。结果她坐得太久,起来时双腿很麻,不得已只能拖着脚步去另外的房间。
结果一看,萧无常竟被五花大绑死死地捆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没醒啊!”岑吟气得不打一处来,“枉费我们费尽心思!到底下面有什么让你舍不得的!”
她正暗自生气,外面却响起了敲门声。她扯下门上符咒,将门拉开,听到一声脆响。只见九皇子换了一身紫色的衣服,像个茄子一般,正举着一个苹果在吃。
“怎么样了?”九皇子问,“胡爷爷不许我下来,把我看得太紧了。但我昨晚好像……听到了什么动静。”
“没……事,”岑吟犹豫道,“只是……”
屋子里的东西全坏掉了,到处都是血迹。若是被客栈的老板知道,恐怕就要吃官司了。
岑吟刚想开口,九皇子却忽然竖起一只手,示意她不必多说。
“我给你恢复成原状。你只管放心。”他冲岑吟挤了下眼睛。
不得不说皇子就是皇子,说到做到,有魄力有人脉。九皇子上了楼,说楼下昨夜来了刺客,伤了他朋友,要那些随身之人去将屋子收拾收拾。那些侍卫也不多问,很麻利地下来擦洗修整,打扫布置。不到半天功夫,就弄得差不多了。
岑吟十分感谢,九皇子却说不用道谢,只是把萧无常的书顺走了两本拿回去看。临走前还不忘跟挺尸的萧无常告辞。
其实岑吟知道那头狼大约是没事了,只是需要些时辰方能醒来。她有些饿了,吃了点糕饼,又喝了点冷茶,虽然不十分饱,倒也能垫垫肚子了。
森威尔的耳朵已经接好,衣上的血迹也全部干涸。但他精气神较弱,因此并没有去擦拭或处理,而是仍旧坐在椅子上休息。
这一次枕寒星没有再捆他,而是由着他坐着。森威尔低垂着头颅,呼吸沉沉,像是在睡觉。岑吟问了枕寒星究竟发生何事,这才得知了昨夜的状况。
“这小子真的是什么驱魔师啊……我以为他是沽名钓誉之辈。”
“真才实学肯定有的。不过……”枕寒星摇头,“很不知变通。”
“随他去吧。等他醒了,给他些吃的。别让他饿死了。”
岑吟正说着,忽然听到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她以为是九皇子回来了,便起身去开门。谁知门一打开,映入眼帘的竟是一个一头棕发的西洋人。
“泥壕。”那人道。
岑吟瞪着他,忽然想起来他是那个死缠烂打希望萧无常“洗脚”的人。
“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她吃惊道,“你找的人不……不洗脚。”
“窝不是来邀请他洗脚的。”那人说着,朝屋内张望,“窝想来问问……泥有没有看到窝们威廉阁下?”
“……威廉阁下?”
“没错,是一个金发碧眼的,有这么高的男人。”
来人一边说着,一边比比划划个不停。岑吟听着他的形容,觉得怎么听怎么像森威尔。
不过来人敲的是萧无常的门,森威尔在岑吟那间房内,因此从这里并不能看不到他。
但岑吟却挪了一步,向后转过身来。从她的位置刚好能看到森威尔,因此她下意识地看了那人一眼。
谁知一下子就看到森威尔正朝着她看,面容冷淡平静。见岑吟看他,便缓缓抬起一根手指,碰了下自己的嘴唇,示意她噤声。
“……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岑吟转过头问。
“窝是被神指引过来的。”那人一脸虔诚道,“窝信仰窝的神。”
“……你再到别处去找找吧。”
岑吟说着,就想关上门。但那个西洋人却焦急地抓住了门扇。
“泥真的没看到他吗?”他急道,“如果泥看到他,一定要告诉窝!”
“他怎么了?”岑吟问,“莫非他有什么问题?”
“是这样,威廉阁下的精神很不稳定。”那人如唱歌一般说着中原话道,“窝们不能让他乱走,不然会造成大事故。”
岑吟心说他何止是精神不稳定,他简直就是精神病。不分青红皂白上门挑衅还杀人,拿着两把破枪就以为自己百无敌手了。
“你再去别处找找吧。”她起手行了个礼,随即缓缓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