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流一直看着杨千旭离开。
连休见四下无人,拉着戚流的手,回到戚流家里,反手关上门,轻柔地抚摸戚流的后脑勺,一遍遍地压下那些又硬又粗的头发,又看它们重新竖起来。连休笑着对戚流说:“陪我出去吃顿饭?我请客,今晚不想吃外公做的饭。”
戚流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我陪你去,但是先说好,我吃不下。”
上了出租车,两个人沉默了一路,两只手也偷偷地牵了一路,那些属于高楼大厦的光照进了这台平凡的出租车里,戚流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连休时不时看看他,然后转过头继续看窗外的霓灯。
他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连休只能把有限的条件联合起来去推理,但是他还有一个更直接的办法。他拿出手机,直接点开谢广昭的聊天窗口。
-休书:帮我查一下程酒,不排除类似的。
-诏书:程酒?之前发给你那个文件夹就有啊,妈的你能不能尊重免费劳动力的劳动成果?你好歹看一下啊!要知道别人找我干活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休书:少不了你的。
连休点开群聊,暂时忽略那些还没看的内容,直接在聊天记录里找到了文件,仅仅是保存,没有当着戚流的面打开看,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
车停在商场的A门,连休和戚流并肩而行,他根本没有想好去哪里吃,以至于在商场兜兜转转了十多分钟,一点方向都没有。
戚流左右看了看,“还没想好吃什么?”
连休随便一看,第一个进入视线的是一家日料店,他转过头说:“日料怎么样?”
戚流愣了一下,点头。
在前台的热情招待下,连休婉拒了价目表,直接问道:“有包厢吗?”
前台自认含蓄地说:“也许大厅的环境更适合学生。”
就差把“消费”两个字说出来了啊!
连休直截了当地说:“包厢,谢谢。”
戚流翻开了价目表,这一看差点没背过气去,他在连休耳边小声地说:“包厢有低消,还是在大厅吃吧。”
连休笑着摇了摇头,再次对前台说:“包厢,谢谢。”
包厢里面弥漫着一股茶香,里面放着一张长方形桌子和六张垫子,桌子上面摆着六个人的餐具。
前台:“请问是两位吗?”
连休点头。
前台将多余的餐具撤走,留下了菜单。
等前台关上门,连休才拿着菜单坐到戚流身边,他翻开了菜单:“想吃什么?”
戚流淡淡地说:“我吃不下。”
连休合上了菜单,“可以问你问题吗?”
戚流眼神暗淡下来,心不在焉地点头:“什么都可以,因为问的人是你。”
“跟我说说那个女孩子吧。”
连休说完这句话,戚流的眼泪直接溢出了眼眶,源源不断地往外流,这十多分钟里,除了戚流细细的抽噎声,包厢里安静到了极致。
“五年级的时候,班上转来了一个穿着朴素的女孩子,我记不住她的脸,只记得她的头发很长,很漂亮。她不会听a市的方言,说不好普通话,总是低着头走路,用漂亮的头发遮住大半张脸,别人打骂她,她从来不还手,后来愈演愈烈,她成了校园暴力的受害者,但是她从来不哭。”
“当时我跟李佳霖是死对头,他是隔壁班的,我们几乎每个星期五都约在某个厕所为了班级荣誉决一死战。我们都是带着淤青过周末的。后来我们越打越亲,成了兄弟。我教他打球,”戚流突然噗嗤地笑了出来:“以前没有手机,我也很少吃零食,他把捡来的镭射糖纸洗干净,骗我说是外星人留下的秘密纸条,不同的颜色代表不同的信息,我写完作业之后会研究如何破译出来。我用一个月攒出了三块钱,去精品店买一个铁盒子专门放这些糖纸,我还用圆规在盖子上刻了我的名字。”
“有一天下午,我放在桌肚的盒子不见了,第二天早上,她的桌肚里有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上面除了我自己刻的,还有不少刮痕。班长向老师反映情况,班上有五十五个人,有五十三个人签了联名状,要把她开除,那两个没有签名的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她。”
“我当时在想,‘我和她没有来往,她为什么要拿我的东西?’”
“面对质问,她除了“我没拿”三个字之外什么都说不出来。老师把她叫到讲台,想当众给她父母打电话,她突然跪下了,说她没有拿。我当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说再等等。”
“午饭时间,她被人指指点点,她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李佳霖对她说了很多伤人的话,她不为所动,低着头,我等了很久,别人都在起哄她要跟我表白了。我看到她揪着衣服下摆,很小声,特别小声,非常小声地说了一段话,‘我在校外垃圾桶看到的,我记得你很喜欢这个盒子,我就洗干净带回来了,我真的没有拿。”
“她的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听到了,她的眼泪也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我给了她一包瓜子作为感谢,并且跟老师申请不再追究,老师没有打电话给她父母,可是还是带着有色眼镜看她,同学们是,李佳霖也是,我选择了从众,她没有找过我,我也没有找她。”
“有一天姐姐来接我放学,我不小心惹到她了,她说要把我卖掉,我信了。第二天正好有体育课,我跟李佳霖找了个地方坐着聊天,我哭我因为不听话要被姐姐卖掉了,他哭他的屁股把家里的两个衣架都打断了所以李姨也准备卖掉他,我们下定决心浪迹天涯,于是我们一放学立刻从后门跑了出去。”
“那是我第一次天黑了才回家,我怕得要死,姐姐已经在军校待了一年了,打我根本不在话下。可是家里一片漆黑,我乖乖做好饭等姐姐回来。快九点了姐姐才回家,她一到家就对着我笑,笑得特别阴森,还特别诡异地摸了摸我的头,我以为她在找杀人灭口的角度。”
“她跟我说,放学的时候,有个看起来像乞丐的小女孩去找她,支支吾吾了半天求她不要卖掉我。她跟那个女孩子开玩笑说‘我弟能卖钱。’ ,女孩子就走了。晚上她到处找我,一个光头的小女孩找到她,往她手里塞了几张一块钱,还有一根一毛钱的棒棒糖,希望能把我买下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头发也能卖钱。”
“第二天一早,李佳霖拿着一根同款棒棒糖跟我说李姨是如何拿那个光头小女孩来教育他的。她一个早上就多了一个外号,尼姑。她还是低着头走路,没有了头发的遮挡,看起来有些刺眼。为了报答她的救命之恩,我和李佳霖干脆剃了光头跟她一起走,我们被别人说成两个和尚和一个尼姑。我们渐渐熟络起来,我和李佳霖成了她在学校里第一个朋友,甚至是她生命中第一个朋友。她很自卑,总是独来独往,生怕给别人添麻烦,我们两个就一直缠着她,去哪都带着她,我们打球的时候她会安静地坐在旁边看我的笔记,我们还陪她上厕所,我们都是结伴同行的,但是她一直不愿意让我们送她回家,到了初中才知道她家在b市的某个小村子里,每天要走两个多小时的路去a市上学。”
“在我和李佳霖不断鼓励下,她渐渐抬起头走路,我们看着她的头发一点一点长长。”
“重点初中举办的升学考试,我满分,酒酒才考了200,李佳霖更过分,才考了100!我拜托大姐跟学校商量看看能不能让他们也进来。那是我第一次知道,钱可以解决一些事情。”
“入学的时候,那时候的酒酒长得很漂亮,身上充满朝气,很吸引异性,但是不知道谁在学校里传我跟李佳霖表面和和气气地当酒酒的左右侍卫,其实在暗地里为酒酒打过无数次架。他们觉得抢不过我们,没有一个人敢跟她表白,她有时候会开玩笑说我们断了她的桃花。”
“后来她去兼职,跟着那一帮女孩子学会了社会摇,还带我们一起玩,我和杨千旭就是这么认识的。”
“你那天见到的那一群人,是我的初中同学,小学同学,以及在外面认识的朋友,他们打架从不叫我,但是会叫上酒酒。”
“酒酒是唯一一个女孩子,不过他们抽烟喝酒的时候,李佳霖从来不让酒酒碰,她会找我吐槽,说她也想试试看,然后严肃地教育我不要学坏,不然抢光我的镭射糖纸。”
“她才不会抢我的糖纸,她会从家里带一些我们没见过的野果子,用她打工赚来的钱给我买镭射糖,会请我吃馒头,奢侈的时候可以喝上牛奶,她已经把她最好的东西给我了。”
戚流说到这里,眼眶开始红了。
连休看了一下表,戚流说了半个小时,他的眼睛里面慢慢有了温度和光。
“她学习特别努力,还会督促经常偷懒的李佳霖。”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星期五放学第一个冲出校门。每次我们都会看到那群教酒酒跳社会摇的女孩子在校门口,妆太浓了,完全分不清谁是谁,酒酒居然能跟她们打招呼,太神奇了。”
“一开始我以为她们是来等酒酒的,后来才知道,那个穿得最凉快的女孩子是杨千旭的初恋。”
戚流停了一下,看着连休说:“你猜猜她是谁?”
“我认识?”连休疑惑。
“百里苍兰!”戚流拍了一下桌子:“没想到吧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