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凌霄阁的时候,已是夜晚。
苏盈抱着膝盖,安静地坐在会仙居的屋顶上。忽有水珠打落,在肌肤上洇染开一片冰凉。
她仰起脸,不见一丝月光,乌云密布,应该又要下雨了。
她也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想法,只感觉自己心如乱麻。
她想了很多很多,从自己在西州当日圣女时,看见的百姓的生活;还有那年自己镇压朱夷国,战场上尸横遍野的惨状;再到她与洛孤绝认识以来,相处的一幕幕……
如果她执意留在中庭,执意留在他身边,毫无疑问,西州必将大乱。哥哥继位以来,西州难得安居乐业,全靠着他和齐光治理。
如今齐光已死,哥哥重伤,西州昔年兵荒马乱的场景,大概又要重现吧?
可若是她回去,回到光明圣教,成为新的教王,那她和洛孤绝……
他日再见,便是死敌。
苏盈摇摇头,雨势渐渐转大,淅沥沥如同遮天蔽日的网。
她从屋顶上跳下来,回到房间。床上放着绣了大半的嫁衣,只差胸前最后一朵蔷薇花,抚摸着嫁衣,苏盈拿起针,准备继续绣下去,然而眼泪却无知无觉地落下,在殷红的布料染上数点深色。
重明鸟停在窗台上,黑豆般的眼睛安静地凝视着主人。
蓦然之间,苏盈再度想起,赤丹部落被灭族的原因。
像圣奥教王那样的统治者,在西州,从来都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古往今来,那么多那么多无辜的百姓,在高位者的争斗之下,白白送命。
——苍生何辜?苍生何苦?
苏盈闭了下眼睛,再度睁开时,目光已然一片清明。
前胸的蔷薇还未绣完,只差半朵,她毅然决然地咬断最后一根线,站起身,将嫁衣披在了身上!
夜色已深,当洛孤绝再度看到苏盈时,凤冠霞帔,艳若朝霞。
依然是红装,却已换上了嫁衣。
她咬唇无语,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忽然抬起脸,将唇印在了他的唇上!
短暂的错愕过后,洛孤绝一颗心也慢慢跟着往下沉。
他想……他或许知道了她的选择。
外面雨沙沙地下,幕天席地。
他忽然生出莫名的怒气,索性反客为主,咬住她的下唇,她忍不住微微一颤,等反应过来,已然被他侵入口中。
分开之时,少女脸色潮红似霞,他不再犹豫,将她拦腰抱起,向垂落的帐中走去。
“唔……”
黑暗压下来的瞬间,苏盈下意识想要逃避,却被他牢牢固定在臂弯间,只好凝视着他,小声问:“会……疼吗?”
仍是沉默。
青年一双深茶色的眸子有如古潭,平日里束起的长发散下来,同她的铺在一起,千丝万缕,缠绕纠结。
耳鬓厮磨间,她惊慌地闭上眼睛,看到少女微颤的睫毛,他低头含住她的耳垂,惩罚似得一咬,酥麻的感觉顿时传入苏盈的四肢百骸。
“会疼,但已经晚了。”察觉她的身子在颤抖,他总算开口。
对方线条优美的薄唇顺着雪白细腻的脖颈一路游移,眨眼的功夫,大红的嫁衣堆叠在腰间,一如蔷薇层叠繁复的花瓣。密集的吻仿佛雨点般落下,而被他吻过的地方又如火烧一般,分外炽热。
苏盈竭力屏住越来越重的喘息声,心底如同要生长出藤蔓,盘根错节,不绝如缕,誓死要将面前的人紧紧缠绕住。
然而终是无法抑制住悲伤,一滴泪水顺着眼角悄然滑落。
看到她的眼泪,他不觉停下了动作。
——因为母亲的缘故,他自小一直矢志不渝地坚持,将来娶妻,必定予她以明媒正娶,予她以三媒六聘。但如今……
长久的沉默里,洛孤绝起身,坐在床边,背对着她。
“是我唐突了。你若不愿……”
话还没说完,她忽而探身过来,从背后紧紧搂住他,将脸埋在他的背上,语声颤抖:“我爱你。”
他怔了怔,失神之间,苏盈用力扳过他的身子,然后将自己紧紧与他贴在一起,就像溺水之人死死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压抑的情.欲终于喷涌而出,他抱住她向后倒去,扬手一挥,殷红的长裙随着纯黑的衣裳被一道丢出帐外。
隐隐的雷鸣中,他将她搂得更紧,紧到无法呼吸,有风从窗棂吹了进来,苏盈轻轻挪动了一下身体,将蜷曲的双腿舒开。
天旋地转。
窗外风雨交加,屋檐下悬挂的铜铃相互碰撞着,发出金戈铁马般的声音。满庭苍翠之中,一簇殷红的蔷薇面对暴雨的洗刷,被压弯了花枝,却在狂风骤雨里,颤巍巍绽放了娇艳的蓓蕾。
一片意乱情迷。
她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喃喃地道:“我爱你……”
他闭了闭眼睛,低低地回应:“我也是。”
实在是精疲力竭,苏盈纤长的睫毛渐渐垂落下来。洛孤绝撑起身体,低头注视着昏睡过去的少女,在她姣好如花瓣的双唇上无限温柔地啄了一下,然后将她紧紧地搂入怀里。
他多么希望时间彻底停歇静止在此刻,他就这样静静拥着她,直到彼此的身躯化为尘埃,尘埃却永归一处。
天光黯淡,亮起,再度黯淡。
整整两夜与一个白昼,洛孤绝房间的两扇木门始终闭合着,月白的纱帘间只能看见交织的影子,仿佛孤灯上一对扑火的飞蛾。
又或者,真的是扑火的飞蛾,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抵死缠绵,再也看不见明天。
重新清醒过来时,东方既白,苏盈支起半个身子,静静凝视着身旁人的睡颜——英气的眉,挺直的鼻子,面容坚毅的线条,无论何时何地,都是俊逸非常,好看无比。
这就是她深深爱着,甘愿付出一生,却不得不离开的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