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熹的晨光里,她重新穿上衣服,即将出门之际,苏盈忽又想起北疆的草原上,自己曾对他说过的话:
“我以后要嫁的人,无论我与他在一起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看到他的时候仍会心跳,早晨睁开眼,还是想偷偷亲吻他的眼角与眉梢。”
眼泪又一次滑落,她转过身,走到床边,俯身在他的眼角眉梢之间,轻轻落下一吻。她竭力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替他拭去脸上沾染的泪痕后,终于还是头也不回地离开。
然而就在她合上门的刹那,床铺间的男子猝然睁开眼,从枕下摸出一根细竹签。
那时在延夏城,她递给他一只糖画,笑言糖画长得像自己。
糖画早已融化,可他却将竹签留了下来。
他并不嗜甜,但延夏一别后,无数个日日夜夜,他都是对着竹签睹物思人。
如今,又逢离别。
——亦或是永诀。
天虞山的脚下,奎琅凝视着眼前一袭红装的少女,问道:
“决定好了?”
苏盈没有回应,奎琅一字一句平静道:“从今往后,你会遭遇很多你难以想象,却要不得不面对,不得不接受的现实——或许是刺杀,或许是背叛,或许是血肉相残。”
“而这条路上,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人孑然前行。”
听到他的话,苏盈长久地沉默着,最后,她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奎琅率先单膝跪地,双手高高举起,将代表着光明圣教无上尊荣的烽火令呈到苏盈面前。
“——恭迎陛下回教!”
随后更多的守岚卫也跪了下来,举目望去,仿佛银白色的海洋。登上步辇之前,苏盈又回头看了一眼,突然看见陡峭的山崖上立着一人,黑衣如墨,他无声地望着她,眼神仿佛能看到她心底。
苏盈忽然一扭身,对奎琅说:
“让我和他说几句话,马上回来。”
山风寂静地吹着,听见身后急促的脚步声,洛孤绝转过身。
看到他的一瞬,她停下来,双眼通红,彼此就这样默然地凝望着对方,谁也没有开口。
终于,苏盈闭上眼,一个箭步,冲向他怀里。
他伸出手,想要像以往那样,揽住她的背,然而手抬了抬,最终还是无力地落下。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不是光明圣教的日圣女,你也不是庆德太子的遗孤,或许那样我们便能像普通人那样相守一生,白头偕老。不过,更大的可能性,会是……”
“是我们都无法活到相遇的那一天。”他平静地打断她的话,手指却微微攥紧,“这个时代人人命如转蓬,纵使身份地位如嘉柔长公主,都无法保证自己得以善终,更不论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许久,她艰难地点头:“你说得……是对的。若是当初哥哥不曾当上教王,如今的我,怕是早已化为大漠里的一具枯骨……”
她竭力使自己的语声平静下来,然而双眸水汽氤氲,“既然哥哥给予我常人所没有的身份,就理应肩负起常人承受不了的重担。”
“孤绝。”
唤出他名字的瞬间,苏盈终究没有忍住,声音出现片刻的波动。
她抑制住嗓音里的哽咽,背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眼里的泪水,一字字道:
“洛孤绝,我们都背叛了各自的信仰,却又忠于各自的信仰。”
令人窒息的寂静里,他终于开口:“若有……”
“你别拿那套转世轮回来框我,我只要今生今世!洛孤绝,我告诉你,如果解决了西州那边的事,我还能回来的话,不管是敌是友,这辈子你都别想甩开我。”
“好,我等你。”他定定道。
苏盈重新回到山下时,面色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她没有再回头,只是提起裙袂,登上步辇,然后对身侧白衣蓝袍的左护法抬起下巴:“走吧。”
奎琅点头,一个手势,示意侍从抬起步辇离开。一行人就这样走出天虞山,走出上阳郡,走过升起的朝阳,走过下沉的落日。
夜以继日的赶路以后,他们总算抵达中庭的边境洛川,再往前就是鸣玉关,过了鸣玉关便来到西州的国土。
这段时间里,日圣女始终平静无比,有条不紊地安排着整个队伍的饮食起居,隐隐带有高位者的风度。
然而,就在穿过鸣玉关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撩起帘幕,向身后看去。远处青山绿水,仿佛泼墨写意画,然而她知道,再也不会有一个玄衣的身影伫立于山崖间眺望。
有因无缘,有始无终。
起始于星落池,终结于凌霄阁。
漫漫万里的路途,来时孤身一人,去时依旧孤身一人。
说是情深缘浅,却是天命难违。
从未曾想过,这一场意料之外的萍水相逢,竟成了她此生再也跨不过的情劫。帘外夕阳如血,步辇里的少女终于卸下所有伪装,用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
她哭得是如此声嘶力竭,直到星垂平野,日升月落。这一天一夜竟是如此漫长,漫长得仿佛再也看不到一生的尽头。
<第二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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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剧场:
很久以后,苏盈再回想两夜一天,眼冒金星,差点昏死过去的惨痛经历,只有狠命捶某人的背:
“混蛋!哪个男的第一次像你这样,我回去的时候腿抖得差点上不了步辇,生怕被别人看出来。”
洛孤绝:“当时不是想着,以后没机会了么……”
“再说了。”他慢文斯理地道,“谁让你之前说我不行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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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