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两处疑点
我们再次遇见连姝时,已是六年后的统和十年。
那时,宋辽局势渐趋平稳,常年征战的局面有了改变,进入了辽宋长达近十年的休战期。我们一行三人在李叔的带领下自南边游历回来,兴冲冲地入了辽,准备好生休整一番。
因着些事,飞鸟没有同我和公子一道去白石庵,而是随着李叔去见了暗人,顺道布局下内里的情报网。
至于设置暗人及布局情报网,乃是六年前公子提议的。那时,他知夫人不愿离开上京韩府,心中多少有些个担忧,便同李叔说了这个想法,为的不过是蓄些力,保母亲一个平安罢了!
而我二人之所以来到白石庵,其实约莫只能算是出于礼仪的问候。
统和十年,辽南京城北山道之上
我和公子纵马在前,往山上的白石庵赶去。
“公子,你说少庄主她为何这般想不开,突然就出家了?若是六年前那事时,她出家为尼阿萤倒还觉得是为情所困,约莫还当算个合情合理。但如今六年都过去了,她却突然就出家了,这又是为个什么?”
少年随手勒了缰绳,放缓马速,瞧向山上的白石庵。
“我也很纳闷。从前,婶娘既是能下定决心和五叔干脆利落地和离,想来是想开了的。但今次时隔多年,她却搬来了此处,我约莫是遇到旁的事了吧?”
“那公子今次来是询问此中缘由的?”
“不,长辈的事,作为晚辈自不方便询问。只是前些日在外头时,我听李叔说,婶娘将素儿妹妹送往了南边。她一向疼爱素儿妹妹,如今的做法却有些个反常。”
“那不还是来询问的吗?”
我撇撇嘴看向公子,觉得他绕来绕去其实还是想晓得内里发生的事情。
“我问,婶娘便会答吗?凡事得讲究个策略。阿萤,你当记住,咱们今次来是路过南京城,故而特地向婶娘拜谒的。至于试探口风什么的只是顺带。”
我冲一旁骑马的公子会心一笑,是是是,所以说到底还是打着个拜谒的由头来试探口风了呗。
也不知公子是从何时起就突然开始关注起这些个我看起来零零碎碎的消息,且不单他自个儿关注,还非得让我和飞鸟也一同参详。我隐隐觉得他在“密谋”着什么,但会是什么呢,却一直都猜度不透。
我瞧向马上笑容温和的白衣公子。如今的他比之六年前,个头已窜地老高,长成了个英俊出挑的少年郎。修长的身材、温润的气质将身上布料寻常、颜色素淡的衣衫硬生生穿出了高贵感;坠在腰间的羊脂白玉佩,细腻光亮、温润淡雅,行走间轻轻摆动,当的是临风而秀、玉树芝兰。虽说公子皮肤因常年在外奔走游历而显出些健康色来,但比之飞鸟如今那肤色,简直是云泥之别。
我二人打马来到白石庵前,下了马,自报了姓名,被接引的那个约莫六七岁的小尼姑往庵里带。只是不想这带的方向不是内里的庵堂,而是庵堂后的桃林。
“小丫头,你带我们去桃林干什么?”
“师父这个时辰肯定在桃林啊!”小丫头蹦跳了一遭,复又想起了什么,忽地转过身来,冲我正色道,“还有,我不叫小丫头,我叫结缘,你当叫我小师父才对。”
叫你小师父?你就做梦吧!
不待我出言讽她一讽,公子却开了口。
“结缘小师父,红尘师父她在桃林干什么?”
“哦,这呀,约莫是发呆吧!师父她一坐便是一天,也不见她干什么,就是呆呆地望着桃林。”
我和公子俱是一惊,这个样子貌似有些个不妙啊!
待我二人急步跟着结缘小尼姑来到桃林外时,果然瞧见少庄主一袭青色缁衣在身,乌发随意挽着个髻,便坐在林中的飞檐小亭里,望着桃林的某处发呆。只是她手中似乎还握着封信。
“婶娘。”
“哦,佑儿来了!”
云来药庄的少庄主,如今的白石庵庵主红尘师父忙不迭将手中的信收了起来,塞入袖内。
我偷偷瞟了眼旁站着的公子,察觉他状似无意地往庵主处走近了几步,似乎还皱了皱眉。
“怎么了?”
红尘师父莫名地瞧着对面走近的少年有些个不安。
“婶娘发间有丝白发,我帮您拔去吧!”
说着,不待红尘拒绝,公子便又近一步,颇为自然且干净利落地拔掉了红尘乌发上的一缕白丝。
“婶娘在忧愁什么?”
公子将那根半黑半白的头发拿给婶娘看,面上笑意浅淡,未达眼底。
“哦,也没什么。只是......来了个让人头疼的小丫头罢了!”
我和公子随着红尘师父的目光看去,果然在她方才凝视出神的桃林某处有个小丫头独自在那儿坐着刨土玩。与假装正经实则跳脱的结缘小尼姑不同,这个小丫头虽是与结缘年纪相仿,但却面上满布愁云,似乎很是不开心。
红尘师父会为一个小丫头忧愁至此?我和公子自是不能相信的,她似乎有所隐瞒啊!我不由联想起那封她藏在袖中的信。
但当我有意用眼神向公子示意时,却瞧见公子正看着那桃林中的小丫头出神。
“她不是回南边了吗?怎么又来了这儿?”
“佑儿你,认识她?”
闻言,我亦诧异地看向那个小丫头。这年纪约莫六七岁吧,公子整日和我们待在一起,是何时认识这么个小丫头的?难道是......?我忙不迭移到公子那处,往小丫头的脸上瞧去,果然瞧见她右脸上有浅淡的疤痕,只是不是一道而是两道。
“噫!这不是六年前云来药庄里,我们抱过的那个小丫头吗?那脸上新添的伤疤不会是她用手挖的吧?啧啧啧,当是得做个手套套手上的。你瞧她多喜欢用手挖东西,如今竟挖了埋,埋了挖的。”
公子没有搭理我,只是眉头皱了皱,喃喃出声,“怎么每次见到她,都瞧着分外可怜似的!”
“这小丫头是我从前一位知交的徒儿,名叫连姝。六年前确然在云来药庄待了些时日,后来被她师父抱回了宋地。只是因着些缘故数月前又被送了来,便安置在我这庵堂之中。但自打她来了之后,便没有说过一句话,着实有些个令人发愁。”
“公子,你说这小丫头的师父不会是将她给扔了吧?果然捡来的和亲生的就是不一样,说扔就扔的。”
我觉得那个挖土的小丫头一定听见了我说的话,若不然那手如何忽地顿住不挖了?
“连姝,过来!”
红尘师父见状,突然地大声呼唤,让我和公子都有些个惊讶,我隐约觉得她心中实是在害怕些什么,又或者在谋划着什么。我觉得公子一定也有同感,因为我分明瞧见他冲我摇了摇头,要我静观其变,闭口不言。
“佑儿此番要去哪里游历?”
“准备往西边去,到西平府瞧瞧。”
西平府?不是说好休整休整吗?如何公子又改主意了?且我记得公子此番回来,乃是因为好不易才寻得了一株九色山茶花,故而兴冲冲地带着它从南边赶回来的。
对于公子的话,我虽是有些个纳闷,但到底记得他的吩咐,没有出声。
“西平府啊!是个好地方!”红尘师父笑着舒了口气,将连姝拉到我二人跟前,冲公子道,“带上她吧!这丫头见见世面许心情会好些。”
这话打了我个措手不及!
所以红尘师父也想把这丫头扔了是不是?扔给公子?出家人不是当有慈悲之心吗?这样把个可怜的娃娃扔来扔去的不大好吧?且她公子像个捡孩子的吗?
好吧,诚然他确实捡过个飞鸟。但我还是默默地祈祷公子能听见我的心声,莫要带上这么个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