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逍目光落在宋微勾起的唇角上,眼神倏然阴鸷下来,他上前一步,浓黑的阴影将宋微笼罩其中,声音狠厉:“现在就不装孙子,缇骑未免放心太早。”
宋微和宋九太像了,像到时逍差点将她误以为是宋九。
但宋九从没有像宋微这样笑过,或者说,在邺都两年,他就没怎么真正笑过。
他年纪小,又是当年锦衣卫指挥使宋琉珲的遗腹子,还手握重权,满邺都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日日夜夜盯着他。久而久之,宋九便将‘不近人情’铸成另一张面孔,牢牢焊在皮肉上,成了人人望之生畏的指挥使大人。
纵然他天生一双含情眸,里面也没有丝毫柔情存在。
宋微不一样,她好像天生就知道自己这张脸有多漂亮,笑起来眼眸微弯,眼尾微微翘起勾人的弧度。她眼睛一眨不眨看过来的时候,像极了情/人间深情的凝视。
她依然笑着:“燕王何出此言?您是怪我没有叫您爷爷吗?”
宋微眨了一下眼,左走一步跟时逍错开,她踮起脚,凑在时逍耳边,亲密呢喃:“可我爷爷早已故去,燕王要是不嫌弃,给您装孙子,我也是乐意的。”
“你就不怕我将你赶回云昆老家!”时逍厉声呵斥。
宋微彷若无辜的又眨一下眼,嘴巴上的话却毫不客气:“威胁我么,燕王也就这点本事了?可下官进锦衣卫,是陛下金口玉言吩咐的,您这是要僭越皇权啊。”
她着重说了‘下官’二字,果然看到时逍脸色又黑了些。
时逍陡然出手,抓住宋微手腕,将她带到自己身前,狠声道:“休想转移话题!你进锦衣卫目的不纯,顶着这张脸,将自己来邺都的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你意欲何为?!”
宋微踉跄一步,脾气也上来,她声音中满是怒意,问:“燕王如今慌了吗?”
手腕被攥住,分明已经受制于人,但宋微交谈中丝毫不落下风,她直视时逍,继续质问:“看着我这张脸,想着你做过的事,怕不怕冤魂索命,燕王?”
时逍另一只手捏成拳,骨节绷紧,手臂上暴起根根青筋。
两人之间气氛剑拔弩张,不知何时,屋内于丁擦拭旌节的声音都停了。
时逍突然想起什么,抬手摸向宋微脖子。
从来没跟男子如此亲密的宋微在他手伸过来的时候,浑身汗毛炸起,可右手腕还被时逍捏在手里,她只能向后弯腰,浅桔梗色的直裰在黑暗中弯出一道惊心线条,同时,宋微单腿立于地面,另一条腿裹挟着劲风,狠狠踢向时逍的下巴。
“登徒子!”
距离如此之近,宋微打得又没有招法,一看就是自己瞎琢磨的三脚猫招式。
时逍却因为宋微这句话脸色一黑,差点躲闪不及——这要是真踢上,他少说也得掉颗牙。
时逍赶紧松开宋微,侧身避开。宋微没了钳制,蹬出去的脚力度不减,劲风吹动了时逍颊边的发丝,而宋微却在快要踢上时逍身侧巨大廊柱的时候遽然收力,悄无声息的停下,收腿。
怒气不得宣泄,动作却需点到为止。
无论多大仇多大恨,在皇宫打架就是蔑视皇权,到时两人都得被罚。
黑暗中,时逍面沉如水,宋微亦然,她朱唇轻启:“燕王,这锦衣卫——我来都来了。”
她说完这半句转身就走,也不去看时逍脸色,纤长的浅色身影很快消失在宫灯长廊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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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丁跟在宋微旁边,堂堂一个七尺汉子不住唏嘘:“我差点就要去叫人。”
“他自个儿都不敢明着出现,自然不会动我,不慌。”宋微活动着被时逍攥过的手腕,估摸着这人真正实力。
宋微的气质让于丁深感意外,却又给了他零星希望——万一、万一宋微姑娘真能查明真相,将杀害九哥和锦衣卫众兄弟的凶手绳之以法呢?
“我……哎,有些话不知道当不当给姑娘说。”一向有一说一的于丁抓抓头发,几缕发丝被他抓得松动,垂落在脸颊两侧,他低头看着地面,又是长长叹了口气。
良久,于丁下定决心,说:“就凭着姑娘跟九哥一样的脸,我、我说给您听——跟九哥一同追踪银子身亡的嘉玉哥的母亲,在嘉玉哥身死的消息传来后第七天,她去衙门报官,说自己梦到嘉玉哥了。梦境比较诡异,嘉玉哥在梦里并不说话,只是跪着。他跪在一片荒野中,割破手腕用血在地上写字。”
他舔着嘴唇,说:“那个字,是修身养性的‘修’。”
于丁一直看着宋微的面色,他原本打算若是宋微露出一点害怕,或者是不解,他就不说了。
毕竟齐嘉玉只是宋九的兄弟,跟宋微没有丝毫干系。
宋微姑娘就算表现得再怎么果敢冷静,她也仅仅是个十六岁的姑娘。包括宋九在内的十七条人命,对她来说负担太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