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没几个星子。山道旁的杂草长得自由，断断续续地传来草虫声。几个门人凑成一堆，共用着一个纸灯笼，从山上悠哉悠哉地往下走。
草虫声音忽然息了，晚风凉凉地拂着。几个门人绕过一处转角，只听绳索声音一响，另一边的山道上便再没看见几人走出。
一声清脆的鸟叫，藏在草丛中的人达成了一种秘而不宣的共识。夜色之下百十个黑乎乎的人影借着林木的暗色潜上山道，脚步无声而又迅速，宛如一群潮水般的蚂蚁。
山门处最先有人放了一把火。窜动的火苗得了夜风的相助，顷刻之间冒上几米高，焰色猛烈，照亮了石门上精雕细琢的吉祥图样。
一日前。
几人围在鬼山帮的沙盘前，熟悉的是曹幼枫洛风时与萧一行，脸生的也有两三个，都是鬼山帮中拥有发言权的头领。
“你倒说说，你的想法是什么？”
女子改了原来的红杉，在外头披一层墨色皮甲，头发扎了个髻子，虽然简单随意却仍然不减颜色。曹幼枫转过脸来，将指点用的竹竿递给洛风时。
“综合来看，经过之前一战，我们与福禄洞皆有劣势。我们劣势在人数，福禄洞劣势在洪若谷身有伤势。那么便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从他们防卫少，不那么重要的地方进攻，二是进攻重要的所在，逼出洪若谷，却要想办法支开他们的主要防卫。我想这第一种方法，也许能为第二种方法提供条件。”
洛风时轻轻抬起身，目光注视向沙盘，微低的睫羽盖住眸光的深思意味。手中的竹杆正好指在距离福禄洞老巢不远处的一个山头，
“当初在山牢，我碰巧曾与福郎洪玉见过一面，过了几招。这人年纪小又极受宠爱，所以狂妄傲慢，经不起任何挑衅。这座山名为琼山，是他私人的地盘，我猜在他心中这块地大约比他叔叔的福禄洞更加不容侵犯，如果我们先分出一小部分人力进攻这里，他定然不会坐视不管。”
“这个人我了解，在他们自己人中也是嚣张跋扈。我们打这，他定然带人来救，而且带的人一定不会少。”旁边的一个头领说，“打退冒犯者不是他的作风，他要来，是奔着把冒犯者全灭来的。”
“兵力悬殊，估计他们想不到我们要进攻的实际是福禄洞。”另一人说。
“乘夜色前去，他们也看不清我们究竟有多少人。”洛风时补充道，“故意打草惊蛇引走门人是其一，福郎洪玉不在福禄洞，洪若谷也少一助将。”
“此法确实可行，”曹幼枫思考道，“不过这样一来，派到琼山那一小支人面临的压力也是前所未有的。”
“帮主何须为难，若帮主不嫌我手下那帮兄弟不着调，属下自告奋勇前去闯他一闯。”先前说话的头领站起来请缨道。
“挑衅即可，等洪玉来到，你们便立刻抽身，不能与他们硬碰硬。毕竟这只是有意的计谋而已，不是让任何一个人去送死。”曹幼枫道，“若说到这挑衅的法子——”
“这一定要问他了，”萧一行笑道，意有所指的目光看向洛风时，“百泉门露台上那把火可是我从前都未敢做的事情——”
亥时末的时候外面隐隐喧嚣起来，许麟书能够听到头顶有沉沉的脚步声来往，夹杂着锐金之器在石板地面上拖过的刺耳声音。
不是山门外有事。
许麟书知道，若是对方打到这里，自己定然不会有在这榻上闲坐的时间。
少年一手轻轻放在袖中纸包的位置——只要他们再来一回，自己便有接触到重要人物的机会。甚至不需要重要人物，只需一个有些胆识的喽啰，将自己暗中递出的东西传到他们帮主手上。
许麟书走到窗侧，借着半开的缝隙无声向外看，发丝垂在鬓侧，目光沉静。
他看清底下一个衣袍鲜明的人影从灰衣门人之间穿过，心中默记一笔，揣测有事的大约是琼山。
许麟书最开始认为福郎洪玉年纪小，恩宠凭借叔侄亲缘，左不过是虚的荣华。而没想到经过一段日子观察，发现或许是因为他人畏惧，那洪玉在这福禄洞竟也有着不小的实权，甚至能够越过洪若谷直接调走部署的守卫。
许麟书目视着手执兵刃的门人离开，转过身的一刹那忽然伸手扶住檀木桌面。清瘦身影撑在桌边静立半刻，扣紧的五指缓缓松开，许麟书睁开眼，视线在桌沿停留片刻，带着种了然的自嘲向桌上茶壶扫了一眼。
他的额角略苍白，微微的冷汗被窗口送来的夜风一吹，更生出凉意。
洪玉要是想对付自己，根本用不着用这种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