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司事走出来，看见自己的身影落入面前少年人的眼中。
“你约我到此，不是只想感叹一句这个吧，”许麟书微微挑眉，在此人面前他便卸去了那些给旁人看的“退让”与“乖巧”，抿唇时甚至带上一丝讽刺。苗司事注视他的时候，几乎要忘记这个少年是不久前刚刚被挟持带来此地，那时他孤弱一人，完全身不由己。
“自然不是，我只是惊讶，”苗司事说，“这样说，你默认了卷宗之事是你动了手脚——这件事仙主没让任何人宣扬，连我能得知也是凑巧，”
苗司事说话时许麟书站在原地，神情淡淡地任他说，“如果我没猜错，仙主在你身边安插的人，此时应该已经被你或换或除，清去大半了，而每旬的卷宗上记录了人员的变动。”
“所以我不得不动卷宗，换做是你，你也会这样做。”许麟书说。
苗司事却笑开，那张圆脸上满是灿烂，“不，我好奇的不是这个，其实，这也不是你真正的目的所在。要卷宗不到仙主面前有千百种方法，可是你偏偏使它流向了福郎那里。许真人，这不是你对他的刁难怀恨在心，在耍小心眼吧？”
对上许麟书目光，苗司事又加了一句，“我想听听实话。”
许麟书同他对视一眼，似乎有点疲倦，低下视线，唇边若有若无地带了点笑意，“你已经猜出大概了，还来问我什么？你的猜测就是实话，何须我再费口舌……我现在如此，气力很珍贵的。”
他说话时有两声虚咳，手指无意识抵在胸口，之后说话时气息便急促了些，好像对不适做出反应便已经虚耗了力气。从眉眼与仪态看少年人还是好的，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副躯体内里虚弱到了什么地步，他低眼时睫羽覆住眸光，恰与这一身华丽清贵映衬，有种拨动人心的反差之美。
“前有私自调兵拒不认错，中有觊觎术法，后有取走卷宗，”苗司事说，“仙主年纪已经不轻了，福郎却始少壮，恐怕是不想疑心什么也做不到吧，”
苗司事忆及近来，“我也发现了，仙主这半月来，是真正明显地老了。”
他二人说话的转角四周寂寥，只闻得他二人声音，
“可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苗司事说，“明示暗示引洪若谷怀疑洪玉想要夺位——即便你想杀洪玉，除掉这个不安分的因素，却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洪玉嚣张跋扈，愚蠢骄纵，断不会真正威胁到你我，而我事成之后想要杀他，更是比捏死一只蝼蚁更加简单。你这样想对他下手，莫非你真想承洪若谷的衣钵？”
“我不是简单要他死，”许麟书忽然开口说道，“我是要，由洪若谷来杀他。”
“洪若谷半生膝下没有子嗣，这个洪玉便是他唯一的血亲与传人。洪玉如此嚣张，大半也有他信任娇纵的缘故。洪玉若死，即便是他亲手所杀，洪若谷心性也必然大挫，”苗司事沉吟道。
“我若是他，一定好好珍惜这个侄儿。凭他所作所为，早与子嗣无缘了，”
许麟书好像没有听到他后半段话，“有他做长辈，洪玉不幸，却也并非无辜。你说中一部分，却并非重点，”
许麟书说着，缓缓放慢语速，“洪若谷如此想活，可他改不了自己的衰老，也正为此事，他绝不会惜我性命。你看到的事皆为铺垫，洪玉…他依然得死，却不是因为谋位。我要冒一回险，若幸运，自然好，若不幸，那便是我继洪玉之后死于洪若谷掌下。
他说话时胸中忽然泛起酸涩意，一时蜀中山林师友如幻象般争先恐后涌入脑海中，他硬推开一切不去看，望向苗司事目光不变。
与许麟书对视一眼，苗司事眼中仿佛有了然色彩，“你有胆量这样做，我便求一句实话，你常在洪若谷身边，他还有多少时日？”
许麟书的回答也很简单，他笑了一下，垂手衣袖拂在风中，道，“不多了。”
凉夜生寒，尽沾上人衣，清透入骨。
“这样的凤雏，”
许麟书离开时听到身后被风带着飘来的声音，好像苗司事还站在原地未动，随口感叹什么，
“华盖童子，真是可惜了。”
声音隐约入耳，许麟书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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