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四刻。
莽莽群山脚下，蜿蜒的道路如一条无声委地的长蛇，卧在朦胧的傍晚的夜色之中。马匹与车队移动的步伐很缓慢，马车边举起零星的火把，有条不紊地向着山谷而去。
山谷的入口放着护卫的栅栏，领头的马匹在那里停下了，随即一长串车马都停下。几个穿着百泉门服饰的弟子在夜色之中走到车队前盘问，一辆马车的帘子掀起，一名身穿胡服华袍的年轻男子从其中下来，举起令牌给那两名守卫的弟子看。
是玄雀堂的令牌。
暮色太暗了。哨楼上看不清下面，下面的人也看不清远处的门派。
这块通行令牌不假，然而玄雀堂主萧一行此刻不在门内，外出时也没有吩咐过什么。
守卫的弟子似乎有些犹豫。
“啪”，夜色里响起清脆的一声，是那位胡服男子径直给了守卫的弟子一个巴掌。山谷口空旷，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夜气越发冷。
从那几名守卫弟子身后有领事赶上，认出徐燕天的脸，忙将两个弟子拉开。
徐夫人的弟弟，虽然年轻，但算起来到底也是老门主的妻舅。
浓浓的暮色之中，领事回头高声呼喝一声，放下的山口栅栏缓缓拉起。停下的车队再次移动起来，长蛇游入群山，橘色的火把举在人手中，遥遥望去如同漂浮在半空。
后山。
山壁上的石门开启，霍云齐还未进入，便闻到了山洞独有的那种阴冷潮湿的气味。霍云齐身旁是几个负责后山事务的年轻弟子，前面开门的人名叫王佑，年纪不到四十，但主管这里已经颇有些年头了。霍云齐身边几个年青人出师不久，算起来都是这个王佑的属下。
“霍堂主。”
旁边已经有人拿来了四五个火把，王佑却先将自己手中的火把恭敬地递给霍云齐，然后才从旁边随便拣了一个拿着，余下的几个年轻弟子分了火把。
火焰的光芒分散开来，这才使风中有了干燥的暖意。
石门内的两侧石壁隐约有雕刻的花纹，那花纹没什么活气，甬道空荡荡的。
自己已经多久没来过这里了。
霍云齐想，记不起来。
师父死时吩咐不留遗骨，因此虽然这里名义上是老门主之墓，甬道深处却只有师父生前的一套衣冠。师母徐氏与师父合葬，然而徐夫人死于乱军之中，无处寻觅尸骨，所以最终棺木中所存也仅仅是衣饰与平常所用之物。
开凿这陵墓的时候师父还活着。那时兵燹初平，天下方定，天子有意表彰，吕长老向师父提议，在后山专门修建陵墓一座，使后世弟子皆知先辈忠义。谁想这陵墓最后却真正成为了一座衣冠冢，到如今，连吕长老也早已亡故。
吕长老死讯确凿的时候，霍云齐曾经来过这里，为自己的失察向冥冥之中师父的在天之灵请罪。
那是两年前。
还有，因为小门主的事，每回与萧一行争吵后，霍云齐也总会来石门前坐坐。不进来，只是在最外面的一道石门前坐下，静静地在夜里注视着皓月越过山头，在心底默问师父的意见。
后来萧一行南下，诸事更加繁忙，来这里便少了。
随着霍云齐思绪涌动，甬道内也只回荡着他们几人的脚步声。没有弟子敢在这里聒噪，连举火把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
“我巡山时，听到声音便像是从里头传出的。”王佑开口道，举起火光照向甬道更深处。
几人已经过了好几道石门，霍云齐皱起眉，再走下去就是师父的墓室了。
“听，又有了。”
王佑惊道。
霍云齐也听到了，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撞击拍打着石壁，声音被厚厚的山石阻隔，只能说是闷闷的。
众弟子中有胆子小的不免心惊。
霍云齐定声道：“跟我来。”
什么鬼能厉害得过这位武榜第三的玉龙堂堂主，若是老门主鬼魂，定然也不会伤害本门弟子。
几人这样想着，方定下心来。
霍云齐却不这么想。
王佑回报说巡山听见异响已经有许多次，之前只是一两声，可怜王佑年纪不大便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霍云齐只道是附近有贼人动了盗墓的心思，下令加强巡逻守卫。
然而今晚却是王佑跌跌撞撞地找到自己堂前的侍卫，说是亲眼见了鬼。
哪有什么鬼，霍云齐心中明白：只有可能是人。
向前走十几步，那断断续续的拍打声愈加清晰，回荡在石洞之间。霍云齐听见细细的风声，游走在山壁的缝隙中，吹出笛音般的嘶鸣。
霍云齐往前走，却猛然间整条甬道一暗，年轻弟子的惊叫声混杂在一起。霍云齐下意识扶剑转身，混乱中王佑的呵斥声格外明显。
甬道稍安静了一些，只是光线较之前暗很多，霍云齐侧耳没有听见更多的异动，问王佑道：“发生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