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量？还能商量什么？”西京一处院落内，小童从桌子上跳下来抱怨道，“萧一行没有回来，洛风时也没有消息，他想再去，那样的地方我可不想再跑一趟。”
“小点声儿。”白须老者毫不留手地锤了一下小童的头，低声道，“别添乱了。”
“……所以，我已经决定了，无论如何我都要自己去一趟。这原本便该是我自己的事。”
一室之隔的房间里，杨云阶坐在榻边说道。
他身前几米处站着一个白衣男子，看神情似乎对他的决定颇不认可。
“太冒险了。”皓羽道，“等我的伤恢复，我们总有更好的办法。”
杨云阶摇了摇头，在皓羽的印象里他总这么摇头，仿佛自己说什么都要与自己背着干。
杨云阶说：“不能再拖了。”
何止是皓羽的伤没有恢复，连苍托腮坐在屋角，连杨云阶他自己也是重伤未愈。这小子能耐，用咒术封尺五楼的时候连苍亲眼见他吐了血，回头却表现得好似无事人一样。
“洛风时失踪，现在萧一行也没有消息。”杨云阶站起来，步至窗前，“我知道以我的武功想从魏府救人太过自不量力，但我现在没有别的选择，我至少，”
杨云阶转过身来，“至少想再见慕容楼主一面。”
“放屁！”连苍坐在凳子上，扬眉道，“你又不欠他什么，何必冒这个险？”
“别这样说。”皓羽喝止连苍道。
然而杨云阶却没反驳什么，只笑道：“我会回来的。”
连苍只知道他去意已决，却没有想到他动身得那么快。
次日所有人被小童的惊叫声吵醒，打开房门，晨曦之中只有空荡荡的屋子。
杨云阶。
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那间小院。
四月的夜晚比他想象的更漆黑。
彻夜点灯笼的民居不多，所以他隔着很远便能看见魏府的屋檐与阁楼。
那便是丞相府邸了？
杨云阶心中哂笑：不如尺五楼。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尺五楼的，好像在童年的记忆里，一直有这样一座百尺危楼盘桓不去。处处是蛛网与昏灯，唯有最高最高处，如一片白亮的天井，那里是纯净而沐浴着光泽的。他记忆中的尺五楼是以从下向上的视角看去的，看到的是整座楼。
杨云阶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他踩在瓦片上没有声音，远处的亭榭边铁甲的幽光闪过，那是守卫在巡逻。
他不怕守卫，反而借着夜色落身在围墙内。
夜晚的池塘闪着幽暗的光，杨云阶从岸边行过，借着月光在水面看到自己的影子。
倘若此时有人路过，定会以为池边站的是黑夜中的鬼魅。那么无声，那么来无影去无踪。
池水唯能照出弱冠年纪的一张清俊面容，照不出杨云阶那双眼睛。一向少有人敢久久地直视他的眼睛，他们都说他的眼睛与旁人不同，那是一双能看出妖鬼的眼睛。
杨云阶也曾以为自己是一只妖，一只鬼。
但不是。
除了段渊好像再没有旁人能在尺五楼活下去，直到那天他遇见另一个少年，那少年从尺五楼顶走下来，孤冷如深秋的皓月。
他听说那人名叫慕容良。
那名叫慕容良的少年大约是唯一一个在段渊手中活下来的。
杨云阶听连苍说过，段渊原本想掠走的是自己。那时自己不到五岁，记不清发生了什么，是皓羽拼死藏住了自己，为此险些丧命于段渊手中。
也是碰巧，一群盗墓贼在那时打起了尺五楼的主意。那中间就有那个少年。
杨云阶沿着小径穿过竹林，栖身在垣墙下。巡逻的守卫一过，随即翻身跃上屋檐。
偌大一个相府，谁能想到今夜有不请自来之客？
杨云阶穿行得很快，夜色从来阻碍不到他。云层后的弯月出来了，寂静洒落银辉。
从尺五楼顶走下来时慕容良没有说一个字，然而杨云阶却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敢看他。
同样也是这样一个寂静的月夜，慕容良站在几步外，开口问他，他问：“你的家人呢？”
这是杨云阶记忆中慕容良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那时的杨云阶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勇气催使着他，杨云阶也反问他了同样的问题：“你呢？”
那名叫慕容良的少年沉默了片刻，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