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杨云阶记忆中的第一个片段。
还有很多片段与之类似。
北风吹起衣袍与发丝，杨云阶在背对着他的人颈侧看到一道骇人的、半掩的刀痕。
西京的客栈中，杨云阶站在窗前，注视着过往行人。慕容良从后面走上前，问他：“你没离开过尺五楼？”
杨云阶摇了摇头，街上的行人都离他很远。
他站在慕容良身前的时候很少，更多的时候他跟在慕容良身后。慕容良对于他来说隐约是一道门，是他站在妖鬼魑魅这边，望向熙熙攘攘的人界的那边，作为连接的一道门。
慕容良同时也是副楼主，尺五楼中实力仅次于段渊的人。作为尺五楼中长大的孩子，杨云阶愿意追随他以忠诚。
月色升起来后，万物便在黑夜之中有了摇曳的影子。
屋檐的影不动，树木与草叶随风摇晃。林间没有一丝声音。唯有灯笼亮光的地方传来门扇的开合声，林奕卿正从院子中走出来。小厮在前面替他打着灯笼，在他走出房门时，无声立在房门两侧的随从也无需吩咐地跟上他。
经历了之前的风波，现在京中几府的防卫无一不是几年来最严密。
虽然这些寻常随从未必防得住真正的高手，但孤虎也不是不会死于群狗嘴下，近些年来，江湖已多的是这样的例子。
“倘若老师有唤，随时来我府中找我。”林奕卿向院内什么人说，院内人没有回话，应是点头答应了。
林奕卿这才转身步入黑夜，身前的小厮提着灯笼替他驱散三尺开外的夜色。
也不知道老师是怎么想的，明明有慕容良在手，这个筹码却忽然静置不用了。老师到底在等什么，林奕卿觉得自己越发看不透堂上的老者，在他脑海中魏丞相的形象还是十年前教自己策论谋略时的魏相，而只有当细看的时候才发现，老师已经苍老得几乎陌生，每一道皱纹都令人不敢去细看，好像那是造物者劈下的斧痕。
林奕卿顺着砖石铺就的道路走着。
他凭直觉感觉这茫茫的京城下有一股暗涌的波涛，却辨不清这股波涛从何而来，又将扑向哪里。
月色冷寂，在枝头上微微闪了一下。
毫无征兆地，林奕卿忽然止步。
打灯笼的小厮只顾向前走，没有注意到身后的人已经停了足。自顾自走了五六步才回身折返回来，问道：“怎么啦？”
林奕卿摆了一下手示意他噤声。
转头向旁边的林木与建筑看去。
小厮不明所以，才要跟着去看。
却突然听林奕卿厉声喝道：“什么人？”
杨云阶心道不好。
他抽身欲退，恰逢身后院墙下也有一列卫兵正路过。林奕卿身后那两个一直一言不发的随从动身比鹰隼更快，杨云阶这一刹那的滞后，那两人已经看到了他的衣角。
那两人的脚步可不算无声，杨云阶光从风声就能听到那两个人紧追在自己身后。一人往左边去了，杨云阶在风声中听到身后脚步的变化，一个翻身从屋檐上落下来，披着夜色往右拐去。还有一人在上面，杨云阶对这里的路并不熟，所以步伐不比他快。
噌一声，杨云阶听到了刀刃出鞘的声音。屋檐在几步外到尽头，与月光同时落下的是短刀的寒光。杨云阶袖中折扇出手，扇骨与短刀相接，月色落在地上，而寒光停滞空中。
就在此刻，杨云阶又听到自己身侧传来破风声。转头果然是另一柄寒刀，那方才向左走去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跟了上来。
杨云阶挑扇连格去数次攻击，扇骨展开从风中划过，与近前人咽喉近在咫尺，但这两个训练有素的打手却不见丝毫退缩。杨云阶退一步，那两人便进一步。
杨云阶不知道林奕卿什么时候喊来魏府的守卫，但他明白自己与这两人耗不了太久。
月色冷白得像千百年来未曾沾上过一点尘埃，照在层层的瓦片上，将院墙也照成一条银蛇。
杨云阶飞身翻上屋檐，想要甩掉两人。两人却比他想象的更快。眨眼之间刀风已然递出。
杨云阶忽然感到胸中一痛。
他的伤还没有痊愈，强行提气与人打斗已经是勉强。杨云阶要躲那刀风，只得再退。但墙上的瓦片早被那两人脚步踩得松动。
林奕卿遥见不速之客被从檐上击落，魏府的其他守卫也被响声惊动，远远传来了脚步声。
“擒住了。”
林奕卿向那边走去，一人迎上来抱拳道。
林奕卿点头。
薄云在天空缓缓移动，随着云层挪走，月光被从空中放下来，清清淡淡地照亮底下的几人。
在那一刹那，林奕卿的目光正好看清杨云阶的脸。
成队的卫兵从黑夜的深处来，却见林奕卿从垣墙间走出来。
“发生什么了？”为首的守卫问道。
“没事。”林奕卿道，“手下人起了争执而已。”
夜色中，林奕卿的身影挡着小径，转过身去道：“你们回各自岗位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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