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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路的故事 尊严比生命更可贵(1 / 2)

子路的故事

尊严比生命更可贵

雄赳赳,气昂昂,

背起书包上学堂。

老师教我恭俭让,

我跟老师死抬杠。

抬过去,抬过来,

老师骂我不成材。

成不成材没关系,

行军打仗带谁去?

爱带谁,就带谁,

反正不能带颜回。

阿回学问是见长,

哪如阿由是死党!

我想去踏青

听完子路的话,孔子笑了。

尽管不知道当时是春还是秋,但想来那天多半风和日丽,孔子的心情也不错。每到这时,他老人家就会到户外活动活动,或者跟同学们展开课堂讨论。

这次也一样,有四个学生陪着。

六十多岁的老先生便乐呵呵地提问了。

他说:不要因为我是老师,就不敢畅所欲言。我不过比你们大几岁罢了,没什么了不起。平时,你们总是抱怨没人了解自己,找不到工作。现在我问,如果有人愿意聘请你们,你们都想干什么呢?

话音刚落,子路忽地一下就站起来了。

子路就是大弟子仲由。

仲是姓,由是名,子路则是他的字。

古人的名和字是分开的,功能也不同。

名是卑称,字是尊称。

比如孔子,姓孔名丘字仲尼。

他自己称呼自己,就是丘。

别人尊敬他,便要称仲尼。

学生们对他的称呼,则是子,或者夫子。

子和夫子,就是老师。

总之,上级对下级,长辈对晚辈,老师对学生,自己称自己,都要称名,不能称字。反过来也一样,不但卑者对尊者,就连同辈之间,都绝不能直呼其名。

这就叫礼,否则就是失礼。

所以,孔子管子路叫由。

编辑《论语》的人则叫他子路。

那么,子路为什么会忽地一下就站起来了呢?

站起来是因为先前坐着,而且是按照年龄辈分排排坐的。四个学生中子路年纪最大,入学时间最早,是孔子招收的首批弟子,所以座位离老师也最近。

再加上性子急,说话直,便抢先发言。

这位老兄说:一个有千辆战车的中等国家,夹在大国的中间,外面有战争威胁,内部有饥荒困扰,如果交给我来治理,三年之内,我就能让人民英勇善战,而且顾大局,识大体,懂道理,有办法。

子路那些话,什么意思啊?

这就需要讲一点历史知识。

孔子所处的时期,叫春秋。

春秋是霸权主义的时代。

那时,中华大地上有许多半独立的国家,称为诸侯各国,也叫邦国。邦国与邦国构成国际社会,维护国际秩序和世界和平的是那些超级大国,叫霸主。

霸主就是带头大哥,江湖老大。

中等规模的邦国,只能跟在后面做小弟。

小国则是马仔,连选边站队的资格都没有。

国家的大小主要看军事力量。

超级大国至少得有上万辆战车,叫万乘之邦。

中等规模的,战车以千计,叫千乘之国。

至于小国,则叫百乘之家。

子路想做的,就是中等国家的总理。

这真是好大的口气!

孔子听了,便微微一笑。

然后问第二个学生:求,你怎么样?

求就是冉求,也就是冉有。求是他的名,有则是他的字。他是第二批学生,比孔子小二十九岁,比子路小二十岁,行政管理能力很强,特别善于理财。

冉有说:方圆六七十或五六十里的小国,如果交给我来治理,三年之内就能让老百姓都富起来。至于精神文明建设,恐怕只能另请高明。

孔子又问:赤,你怎么样?

赤就是公西赤,也就是公西华。赤是他的名,华是 他的字。公西华是孔子招收的第三批学生,比孔子小四 十二岁,是这次课堂讨论中年纪最小的。

公西华说:我希望穿着礼服戴着礼帽,在举行祭祀接待外宾的时候学习做一名小小的司仪或者主持人。

现在来看这三个学生的发言。

一期的子路,想当中等国家的总理。

二期的冉有,想当小国寡民的管家。

三期的公西华,只想做司仪或主持人。

他们一个比一个年龄小,也一个比一个姿态低。

孔子最后问:点,你怎么样?

点就是曾点,也就是曾皙。

皙读如析,意思是白,与黑色的点刚好相反。

古人的名和字其实有关系的。要么意思类同,比如仲由的由跟子路的路。要么相反,点和皙就是。

曾皙的入学时间不清楚,年龄应该比子路小,比冉有大。所以《论语》讲这故事时,他排名第二。孔子最后才问他,是因为前面同学发言时曾皙正在鼓瑟。

瑟是一种二十五根弦的弹拨乐器。

演奏这种乐器就叫鼓。

孔子的课堂上是要有音乐伴奏的。

这次讨论会的演奏员就是曾皙。

孔子问话时,曾皙的乐曲也正好接近尾声,便铿的一声结束了演奏,然后把瑟放下站起身来回答说:我跟前面三位同学的想法不太一样。

孔子说:有什么关系?各言其志罢了。

曾皙便说:

我最向往的,是在暮春三月,换了春装,和五六个青年人,六七个小孩子一起到野外踏青。玩得兴起,先在沂水里洗洗澡,再在祭坛上吹吹风,然后唱着歌儿回家去。

果然,完全不同。

那么,孔子说什么呢?

《论语》的记载是:

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喟然叹曰,就是长叹一声说。

那么,什么叫“吾与点也”?

要看“与”怎么解释。

可以是赞许,也可以是跟随。

当然,这两种解释也可以并为一种:

我赞成曾点,我欣赏曾点,我和曾点一起去!

不是讨论工作问题吗?怎么变成踏青了?

就连曾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夸,因此下课以后他就问孔子:他们三个讲得怎么样?

孔子说:也就是各言其志而已。

曾皙问:那么,老师为什么要嘲笑阿由?

孔子说:治国以礼,仲由说话太不谦虚。

曾皙问:阿求讲的不是治国吗?

孔子说:当然是,冉求的志向也不小。哪有方圆六 七十或五六十里还不是邦国的道理!

曾皙问:阿赤讲的不是治国吗?

孔子说:既有宗庙祭祀,又有外交活动,不是邦国是什么?如果他只做小司仪,谁能做大的?

后面呢?

对不起,没有下文了。

但是我们知道了以下几点:

孔子的课堂上是有音乐伴奏的。

孔子的课堂上是能畅所欲言的。

孔子的学生是可以自由选择职业的。

孔子自己是喜欢春游的。

他也不怎么励志。

这样的老师,大家喜欢吗?

可以肯定的是,子路喜欢。

尽管他经常挨骂。

本节故事见《论语·先进》

治丧事件

子路又挨骂了。

说不清子路挨过多少次骂,反正孔子的学生中他是挨骂最多的。因为子路同学说话做事,都实在不怎么过脑子,只是这次自己也没想到会弄得那么狼狈。

起因是孔子生病,还病得不轻。

但,人都是会生病的,有什么大惊小怪呢?

关键在于子路沉不住气。他脑子一热,就慌慌张张地把一众人等都召集起来说:同学们,同学们,我们的老师恐怕不行了,赶快成立治丧委员会吧!

哈!人还没死,治什么丧?

脑子进水了吗?

倒也不是。

实际上当时的制度,是身份地位特别高的人,临死之前就要成立治丧委员会。委员会的工作,除了提前做好葬礼的所有准备,还要请来入殓师,在病人弥留之际就给他洗澡、化妆、换上新衣服等等。

然后,团团围坐在他身边,等着他死。

这里面的意思也很清楚:我们都很爱戴您!我们都很尊敬您!我们把您的身后事都安排妥帖了,排场体面风光无限,您老人家就放心地走吧!

这是中国古代的临终关怀。

专业术语则叫为臣。

子路认为孔子应该享受这种临终关怀,所以才提出成立治丧委员会。那时学生当中,子路辈分最高,是大师兄。他一号召,大家就都手忙脚乱张罗起来。

没想到,孔子病好了。

同学们都很狼狈。

子路当然更狼狈。

孔子却气疯了。

他说:

这就奇怪!

没错,子路这回做事,确实莽撞不靠谱,挨骂也是咎由自取。但他其实一片好心,骂骂也就算了,为什么孔子要不依不饶大发雷霆?更让人想不通的是,成立治丧委员会这事,跟诈骗又有什么关系?

孔子却说得很明确:

久矣哉,由之行诈也!

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

翻译过来就是:仲由这家伙从来不老实,他搞诈骗可谓由来已久,这回居然还绑架了我来行骗,简直做得太过分了!你想让我骗谁啊?欺骗老天爷吗?

孔子为什么要这样说?

原来,享受死前就成立治丧委员会的临终关怀是要有资格的。按照礼制,只有国家元首才能。

孔子当然没有这个资格。

所以说是欺诈行为。

但,这个规矩,子路难道不懂?

当然懂。只不过这规矩早就被破坏了,官员们都在死前就成立治丧委员会。何况孔子曾在鲁国短时间做过高官,还领着退休部长的养老金。也就是说,他老人家的身份地位跟那些破坏规矩得到好处的人没有区别。

所以子路认为,别人可以享受的待遇,我们老师怎么就不能有?国家不成立治丧委员会,那就由我们自己来组织,反正不能让先生死得窝囊寒酸。

这层意思,换成阿Q的话就是:

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然而孔子的观点却是:

和尚摸了,也不能摸!

为什么呢?

因为:

人在做,天在看。

所以孔子说:你让我欺骗谁?老天爷吗?

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思想。

我们知道,孔子的时代没有宗教信仰,道德的约束主要靠制度和自觉。制度就是礼,礼规定了什么是该做和不该做的,也规定了什么是道德和不道德的。孔夫子终其一生都在维护礼,原因就在这里。

可惜,制度是有可能被破坏的。

春秋,就是礼坏乐崩即制度毁坏的时代。

这样一来,便只能靠自觉,靠良心。

但,制度都靠不住,良心就那么可靠吗?

更不可靠。

唯一的办法,是让人们心存敬畏。

心存敬畏,有些事情就不敢去做。

有不敢做的,就能守住道德底线。

什么都不怕,才最可怕。

问题是,敬畏谁?

孔子的主张很明确:敬畏老天爷。

那么,老天爷又是谁?

这就不大容易说清楚了。但可以肯定,老天爷不是宗教中的造物主,也不是科学中的大自然,又跟造物主和大自然有些相像,有些关系。简单地说,就是老天爷不但创造了我们,而且监督着我们的一言一行。

由此产生了一个概念:

天地良心

也就是说,良心应该与生俱来,与人同在。

所以,它又叫做:

天良

丧尽天良,就不是人。

孔子是讲天良的,也是有敬畏的,更对自己的人生选择充满自豪。他说:我为什么一定要死在所谓“治丧委员”手里?我死的时候有学生们在身边,不是比什么都好吗?就算这样不风光,难道会死在路边吗?

当然不会。

没错,作为老师,有学生就够了,要什么退休官员的特殊待遇,又何必去做出格非分的事情?

这很值得尊敬。

那么,子路是诈骗犯吗?

也不是。

实际上,他就是个愣头青。

所以,子路挨骂,也不是一次两次。

本节故事见《论语·子罕》

愣头青子路

做事不过脑子的子路,常常惹得老师生气。

有一次,卫国想请孔夫子去做官。我们知道,卫是个文明古国,在今天的河南省境内,建政时间跟孔子的鲁国同样早,但到春秋时期已经衰落。帮助衰落的百年老店实现复兴,是老先生最最想做的事情。

所以卫国来请他,他很高兴。

同学们也高兴,尤其是政事科的。

且慢!什么叫政事科?

原来,孔子培养学生分学科,共有四个:

德行科:道德品质。

言语科:外交辞令。

政事科:行政管理。

文学科:古籍整理。

很清楚,政事科相当于现在大学里的政治学系。

这个科的学生,最想当官。

子路想当中等国家的总理。

冉有想做小国寡民的管家。

他们这样想并有没错。不当官,学来的知识就没有用武之地。因此,听说卫国请老师任职,政事科的学生便欢欣鼓舞,感觉看到了前途和希望,同时也很想知道老师当真做了高官,会有什么样的施政纲领。

不过,冉有为人谨慎,心里再痒也不敢说。子路却没心没肺口无遮拦。他冲到孔子跟前张嘴就问:老师到了卫国,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因为孔子对自己的从政早有思想准备。在他看来,一个国家和社会,最重要的事情是要有秩序,要有规矩。没有秩序,就是乱世。

乱世是不好的。

孔夫子不喜欢,大多数人也不喜欢。

那么,怎样才能不乱呢?

孔子的主张是:

正名

什么叫正名?

名有三种:

名分:每个人的身份和地位。

名目:事物和事情的名称。

名义:行动所依据的资格和理由。

这三样,都是维持社会秩序的。

关键则在于,大家都认识到名分、名目和名义至关重要不可或缺,而且坚持其正确性和正当性。

比方说:明媒正娶。

守不守这个规矩,有什么区别呢?

聘则为妻奔则妾。遵照父母之命和媒妁之言娶进家来的,名正言顺是妻。私定终身后花园却很危险,弄不好一辈子都只能做小老婆。所以《牡丹亭》里的杜丽娘做鬼的时候与情郎夜夜笙歌颠鸾倒凤,复活以后却强烈要求明媒正娶,就因为私奔的后果很严重。

名,是不是很重要?

难怪孔子说: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

因此他认为,有序的社会就该是:

每个人都有名分。

每件事都有名目。

每次行动都有名义。

而且正确或正当。

不符合这些标准呢?

就叫师出无名。

或者太不像话。

奇怪!做人做事,为什么要“像话”呢?

因为“话”就是名。

名分或名义出了问题,就会有人说闲话。

这就要正名。

所以子路问施政纲领,孔子便踌躇满志地说:

必也正名乎!

这话的意思是:哈!我到卫国掌了权,第一件事情就是先要把每个人的名分,每件事的名目,每次行动的名义,都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端端正正。

听了这话,子路差点就扑哧一声笑出来。

子路心想,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当务之急可谓数不胜数,老师你整这些虚头巴脑既不管吃又不管用的玩意干吗?于是难听话便脱口而出:

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

现在看来,子路确实口不择言。因为这话翻译过来就是:嘻!老师当真这样想吗?那也太迂腐了吧!正什么名?怎么正?正得了吗?何必呢?

孔子兴致正高,却被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凉水,浑身气都不打一处来。何况这些扫兴话还是学生说的,岂非太不像话?便叫着子路的名当头棒喝:

野哉,由也!

那么,孔子的主张对吗?

这就只能从长计议了。简单地说,要求名正言顺是有道理的。比如出兵他国是侵略还是维和,就全看是否得到联合国授权。但名分、名目和名义由谁制定,像话不像话又归谁说了算,则是一个必须讨论的问题。

不过,说子路没有风度倒并不冤枉。要知道一个有教养的人,比如西方的绅士或中国的君子,言行举止都应该彬彬有礼,哪能像子路这样,长辈和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就一头顶回去,还说得那么难听。

于是孔子骂完,接着便教训子路:

君子对于自己不懂的事情,就应该保持沉默!

可惜,这对子路来说实在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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