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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两件异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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曙光未现,开元城还沉浸在一片泼墨般的黝蓝中。街边偶尔响起店铺开门的吱呀声,巷口卖馄饨的老丈已摆好了桌椅,烧沸了骨汤,却还无人经过,生意难张。南城门刚开,孙牧野和苗车儿便出了城,和挑菜进城的农人擦身而过。

攻破古琉城后,苗车儿领了一百两赏金,却推辞晋升,退伍还乡。他背着包袱,牵着棕马,一边走一边道:“我回了夜州,咱们就隔了三千里了,我……”他还是那副憨厚之相,胖乎乎的腮帮子如鼓了气一般,讷讷道,“我有些舍不得你。”

孙牧野把手放在他背上,道:“我以后会去夜州看你,你也要常常捎信来。”

苗车儿道:“在玉犀川上时,我恨透了这场战事,只想立马回家去,可打下古琉城后,我才知道打仗也有乐趣——可以让人做大英雄!现在才离开军营,就有些后悔,恨不能留下来,再立新功。”

孙牧野道:“你先回家去,陪爹娘安安稳稳过些时日,再想明白自己要过什么生活,若想回来,我还收你。”

苗车儿笑道:“我回家讨了娘子,生了儿子,再回来。”

孙牧野也笑,道:“夜州女人泼辣,你降伏不住的。”

两人一马沿着平坦的官道走了五六里,天就大亮了,阳光白晃晃地照着郊野,骑骆驼的商队、推牛车的贾贩络绎于路。

孙牧野道:“你回去后,若有空了,帮我寻两个人。”

苗车儿问:“哪两个?”

孙牧野道:“昌黎郡丰谷县,有座横担山,山对面是荆国的露回村,村里有个叫杨罚的年轻人,和你一般年纪,和母亲、妹妹住在那里。你若寻到了,就告诉他们,孙牧野在开元城有了家,在宣阳街燕然巷,他们若愿意来,就捎封信来,我派人去接他们;若不愿意来,就请珍重,我将来一定回去看他们。”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装了百枚金瓜子的布袋,交给苗车儿,“这些钱,你捎给他们。”

苗车儿收了,问:“他是你什么人?”

孙牧野道:“是我戍边时结交的好友,和家人一样。”

苗车儿道:“我一回家就帮你寻!”又问,“另一个呢?”

孙牧野道:“在重安郡茶陵县的危陀山,是青杠堡领事的校尉,叫乌头把。”

苗车儿问:“找到以后呢?”

孙牧野想了想,道:“你把我这半年做的事和他说说就成。”

苗车儿道:“好。”

孙牧野拍了拍他的肩,两个继续往前走,又走出七八里,苗车儿道:“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孙牧野点点头,站住了。

苗车儿上了马却不肯走,不知临别说什么好,孙牧野吩咐道:“不要贪行路程,日落了就找客舍住下,客舍要找官道旁的,僻远的地方不要去。睡觉别太沉,看紧钱财。”

苗车儿道:“你也要保重。”

孙牧野道:“嗯。”

苗车儿打马奔出数十丈远,又忍不住勒缰往回看,孙牧野远远朝他挥手,他便叫:“来年国家收复失土,我要回来随你征伐!”

孙牧野大声应道:“好!”

苗车儿咧嘴笑了,这才纵马离去。孙牧野站在原地目送他,直到马蹄扬起的尘土落定,一人一马在官道尽头变成了小黑点,方才转身。他没有立即回开元城,而是折向东边而行。

因为邻近皇城,郊郭并不显得寂寥,每隔几里,便有一处烟村人家,七月夏末,绿云闲散地飘浮,田间的农人和树下的桑女有说有笑,孙牧野一路打听着独鱼村的所在,慢慢寻去。

走了一个时辰,孙牧野找到了独鱼村。村子正在桃影河的下游,河水傍村流淌,河边有五六个童子在踢球,母亲们在濯洗衣裳。孙牧野路过时,那球直朝他飞来,他抬手接住了,有个童子跑过来,怯生生地作揖道:“郎君见礼,把球儿还我吧。”

孙牧野将球抛给他,问:“你知不知道魏语阳家在哪里?”

几个童子一起叫道:“魏郎死在坠雁关了!”

孙牧野问:“他还有没有家人?”

童子道:“他阿爹阿娘在!”便遥往村中一指,“酒家过去几户,黄土夯了矮院子的,就是他家!”

孙牧野道了谢,往村中走去。到了魏家门口,他并不进去,而是站在一棵枣树的阴影里,透过齐胸高的院墙往里看。

屋顶的茅草被风吹翻了,七零八落地搭着,露出被雨噬坏的木板。黄土地没有夯实,一块块泥巴被脚印带得到处都是,院角胡乱堆了些树枝,多半是不常取用,积了拇指厚的灰尘。屋檐下,一个老丈跌坐地上,闭目不动,他的发须皆白,乱草似的不曾梳理,衣衫也是片片褴褛。院中一片寂静,只有孙牧野头顶的知了在聒噪。

许久,一个老妇端着一碗吃食从屋里出来,走到老丈身边跪下,唤道:“该吃饭了。”

老丈像是打盹中被惊醒,抬起头来,看看老妇,又看看门口,问:“儿回来了没有?”

老妇道:“你吃完饭,他就回来了。”说完用木勺舀了粥喂他。

老丈哆哆嗦嗦张开嘴,吃了半口,又周身一抖,转头看院门,问:“儿回来了?”门口空无一人,粥却撞得他满脸满襟都是,老妇慌忙用袖给他擦了。

断断续续半个时辰,才喂完一碗麸麦粥,老妇回屋收拾了碗筷,又出来搀他,道:“回屋去打个盹再来。”

老丈不肯起,颤巍巍地推开老妇,道:“等儿,等儿。”

老妇撇过脸去抹泪,转头强装平静道:“你睡一觉,儿就回来了。”老丈将信将疑,被老妇搀起来,往屋中去了。

孙牧野在院外好似也化成了枣树,一动不动。许久,他从怀中掏出一只布袋,轻轻抛过墙去,转身离开了。

时值正午,日头越来越晒,路过村口酒家时,孙牧野走进去道:“打一斤烧酒。”

店家道:“小店有清浊两种酒,浊酒十文一斤,清酒十五文一斤,郎君要哪种?”

孙牧野道:“浊酒。”店家爽快应了,取来一只葫芦沽酒。

店中有一桌村民正在吃饭,忽然门口又来了个推着独轮车的村民,想是刚从皇城回来,车中还剩两篼蔫败的萝卜,他把车就地放了,走进店中,那桌村民见了他,便给他腾了一个席位,店家娘子又来添了一副碗筷。

那人坐定了,道:“皇城又出了一件异事,你们可曾听说?”

有个村民笑道:“又有异事?莫非比薛台令失踪还奇异?”

那人便道:“半月前,有个晚上无雨无电,那宰相家门口的石狮却被一个空雷劈成了碎石,岂不是异事?”

众村民果然惊愕,啧啧称奇,便谈论起天象吉凶之事来,其间又有村民问:“薛台令的下落还不明吗?前夜沧山又来了一队人马,将村里村外翻了个遍。”

店家沽满一葫芦酒,递给孙牧野,孙牧野把钱付了,转身出了店门。

苏叶醒来时,已是东窗熹微的拂晨。昨夜没来得及摘下云鬓上的重瓣凤仙,花瓣碎落在瑶枕上、香衾里。唐珝走时撩动了门帘上悬的碎玉子,还在清澈地响。苏叶独自在床上怔怔出一会儿神,才慵懒起身,卸了残妆。她把长发梳顺后,发现妆奁上的花篮是空的,打开窗,见这深宅大院还宁静不醒,遂不描眉,不涂胭,把头发松松挽了,走下阁楼,出了惜环院。

一条曲径从惜环院探去了书寄池,在霜流中若隐若现,苏叶走上去,因心中恬畅,想起团扇上有一首金线绣的温飞卿的《更漏子》,无聊时翻来覆去地看,早已熟记于心,便轻轻唱:

金雀钗 红粉面

花里暂时相见

知我意 感君怜

此情须问天

四下无人时,苏叶才觉得唐府也是自己的家,她忘了束缚和拘谨,低吟浅笑,把零落满径的花瓣一一跳躲过去,快到书寄池了,她漫不经心地抬头,忽然看见曲径尽头,单单立着一个人影。

只唱完上阕的苏叶慌忙抬起袖,半遮住没有描妆的容颜。书寄池边,海棠树下,月色常服的公子,一面捻起几粒鱼食往池中抛,一面转过头来看她。这公子的身形和眉眼像极了唐珝,只是不如唐珝爽朗随和,他的目光温敛而疏离,分明含着善意,却不易亲近。苏叶猜到了,他一定是唐瑜,唐珝的兄长,开元府的少尹。

苏叶在唐府半年有余,从不曾见过唐珝的家人。她始终当自己是外人,只躲在一方惜环院中,和两三婢女闲度光阴。唐珝时常说要带她去见家人,却一拖再拖,苏叶知道是因为他对父亲有些惧怕。

唐瑜早看见了苏叶,他不知家中几时多了一个不像婢女的陌生女子,回想唐晋曾说过,三郎在去年中秋买了个女子做侍妾,想来就是她。唐瑜站在池边不动不语,也许是等苏叶过去行礼,也许是等她自觉离去,见苏叶进退两难,他便把剩余的鱼食往池中撒下,把半池鱼儿看了一看,转身走了。

入夜,苏叶坐在榻上看团扇,涟儿在一边用青铜烫斗烫唐珝的长袍,苏叶道:“今日一早,我在池边看见了你家二郎,长得和三郎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涟儿道:“虽然长得像,性子却大不同。外人看着不同,家里人看着也不同。”

苏叶问:“怎么不同法?”

涟儿道:“外人都说二郎谦逊知礼,三郎鲁莽急躁,可在家里又是另一样:三郎平易近人,和奴婢们有说有笑,我们偶尔顶撞他一两句,他也不恼,心情好时,和奴婢们一桌子吃饭喝酒,全没规矩;二郎就不爱和我们说话,我们遇见他,气儿都不敢出。”

苏叶又笑问:“那唐公是喜欢二郎多些,还是三郎多些?”

涟儿道:“这还用问?二郎从小好学,又是进士及第,官居从四品,从来不让唐公操一点心。世人都说我们家已经出了五个宰相,二郎将来要做第六个的。如今无论公事、家事,唐公都要找二郎商量。”

苏叶问:“那唐公对三郎呢?”

涟儿嘴巴一撇,道:“唐公自己说:‘只求他少闯些祸吧!’”

两个人想到唐珝每回挨了父亲训诫后的郁闷模样,都忍不住笑了,忽听碎玉子叮当一响,门帘隙开一缝,一只小小的生灵蹦进屋来,却是一只白貂儿。

涟儿奇道:“明娘子的貂儿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她放下熨斗去捉,那貂儿灵巧一闪,跳上榻,却在苏叶怀里卧下了。

苏叶轻抚白貂儿的毛,道:“这就是你家二郎去围场给明娘子捉来的吗?”话音刚落,只听阁楼下一个女子在甜甜地唤:“团团!”

满院婢女忙迎出去,道:“明娘子,貂儿往三郎房里去了。”

明幽道:“三郎在不在?叫他把貂儿捉下来。”

婢女道:“三郎入宫当值去了。”

明幽便自己踏梯上楼,涟儿掀开门帘迎她,行礼道:“明娘子好。”

明幽一边应,一边走进屋来。她虽已为人妇,却还是娇俏的少女模样,见榻边还立着一个女子,颜色不可方物,水目一盼,便让平实的男子房间盈满了旖旎之气,不禁吃了一惊,问:“你是谁?”

苏叶行礼道:“苏叶是三郎侍妾。”说着,把怀中貂儿捧给了明幽。

明幽接过貂儿,笑道:“团团平日谁都不爱理,二郎抱它都咬,怎么要你抱?”

苏叶道:“苏叶今日穿的裙子和明娘子同色,想是它认错人了。”

明幽再把苏叶细细一看,道:“三郎真小气,只把你藏在屋里,怕人抢走了不成?也不带你见见我们。”

苏叶道:“是苏叶自己不爱走动,原本早该拜见明娘子的。”

明幽便拉了她的手,坐在榻边,涟儿端来奶酪樱桃和蜜枣糕,两人一边吃,一边说话,明幽问:“你几时来我们家的?”

苏叶道:“去年中秋后。”

明幽道:“竟比我来得早些,我是除夕之前来的。”

苏叶道:“我知道。明娘子嫁来那夜,我在窗边远远看见侍娘们扶着明娘子去了后花园。”

明幽道:“那你为何不去见我呢?唐家女眷和我都见过了。”

苏叶低首不答。

明幽道:“你怕生是不是?我初来的时候也怕生,只过半个月就好了,原来唐家和明家是一样的,家人们也好,奴婢们也好,没什么好怕的。”

苏叶应了一声。

明幽又问:“你娘家在哪里?”

苏叶道:“在东沅。”

明幽惊道:“东沅?那可远了。”

苏叶道:“是。”

明幽又歪头想了想,道:“中秋那夜,我也遇见了一个东沅女子,她送了我一个茉莉花环。”明幽的花环早没了,却还是把腕儿摇了一摇,“戴在手上可人极了,她说那编法只有东沅的女儿会,叫……叫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苏叶心中一动,道:“叫错缠结,是不是?”

明幽拍手道:“是错缠结!你也会编吗?”

苏叶嫣然道:“明娘子在西市遇见的东沅人,就是苏叶。”

明幽又惊又喜,道:“是你吗?我们竟然都来了唐家,成了一家人!我们两个也是有缘的,对不对?”

苏叶抿嘴笑道:“是。”

那日两个少女夜市初会,各自戴着帷帽,不见容颜,如今去了遮饰,四目烂漫相对,都觉得对方可爱可亲,苏叶道:“明娘子若爱错缠结,我再给你编。”

明幽欣然道:“后花园好多茉莉花儿,明早咱们采去。”

两人越说越热络,时候也忘了。临近夜深,锦儿才掀帘进来,道:“明娘子,二郎问团团找到了没有,圆圆不见伴儿,又不肯吃,又不肯睡。”

明幽道:“知道了。”转向苏叶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早再来叫你。”

苏叶道:“好。”送明幽到门帘边,明幽又道:“你闲暇的时候,就去怜玦轩找我玩,二郎从早到晚都在开元府,我有时也闷得很。他们两个公务忙,咱们两个要多做伴儿。”苏叶应了,明幽方和锦儿去了。

唐瑜正坐在书案前对临书法。那颜伯道一家虽东渡洛国,却和唐家常有信笺往来,颜门三父子,伯道长于文,思攸长于诗,思敛长于书,唐瑜收到思敛的信,见那一纸小楷正平圆活,端庄严整,于是爱不释手,忍不住研墨张纸,临习起来。

明幽回到房中,将团团放回小窝和圆圆在一处,自己坐在榻上发怔。唐瑜平时看书写字时,她必来缠磨撒娇,今日却默默似有心事,他不禁奇怪,问:“幽儿,在想什么?”

明幽道:“我刚才遇见一个美人,好生令人心动,我虽是女子,见了她都心化得绵绵的,想护她、怜她。”

唐瑜笑道:“府中有这样的美人吗?”

明幽道:“是三郎纳的妾,你知不知道?”

唐瑜道:“听说了几句。”

明幽道:“世人都说圣上的文淑妃美冠皇城,我上回在云阶寺看见了,也不过尔尔,并不如三郎之妾。”

唐瑜看她,悠悠戏道:“你单觉得别人美吗?”

明幽道:“不然呢?”

唐瑜道:“没人说过你美?”

明幽一面笑意盈盈,一面假装嗔怪,扭头道:“从来没有。”

唐瑜悬腕停笔,抬头想了一想,道:“有的,想是你忘了。”

明幽也笑,走过来跪在唐瑜身侧,揽他的腰,怨道:“你哪里说过!”唐瑜被她一晃,手中的紫毫笔在纸上糊了一道墨,一张宣纸便作废了,他笑着摇摇头,索性将笔搁回笔船,就势揽过明幽,俯首在她额前一吻。

明幽却拿过紫毫,道:“你教我习字。”

唐瑜便将明幽拥在怀,抽过一张宣纸,左手执纸,右手扶明幽的手,他见明幽握笔甚紧,便道:“轻捻笔杆,以指转笔。”轻轻将明幽的手指松了些。

明幽道:“我爹爹从前教我练字,说要‘实指虚掌,以腕运力’。”

唐瑜笑道:“进了唐家,就要按唐家的笔法。”

明幽含羞依言,悬笔纸上,搓捻旋转,初始笔力虚弱,不得其法,她又试着指、腕交错发力,倒写出一纸秀丽的小字来,唐瑜细看时,却是一首曲子词:

香作穗 蜡成泪

还似两人心意

山枕腻 锦衾寒

觉来更漏残

是温飞卿《更漏子》的下半阕。唐瑜把几行字看了半晌,道:“词意凉薄,不算好词。你爱诗词,该多读李太白、王摩诘。”他撤过那张纸,放在烛火上烧掉了。

书房中,唐之弥却在大发雷霆,他以杖点地,朝着管家李行俭、家奴唐平道:“两个儿子,没一个靠得住!”

李行俭看看唐平,唐平看看李行俭,均不敢作声。

唐之弥道:“一个说‘阴晴雷雨,四时循环,附会吉凶,慎不可信’,另一个说……”他气急攻心,想不起来,向唐平道,“他怎么说的?”

唐平低声回道:“他说:‘早劈了早好,赶紧换一座,谁家狮子长得那么嬉皮笑脸的……’”

唐之弥把鸠杖点得当当响:“从古至今,但凡遇到君昏臣庸、天干地旱、兵灾民盗之事,上天无不以异象警示。如今镇宅之物被天雷击毁,岂不是唐家有祸之兆?竖子无知,全然不懂其中的厉害!”

李行俭劝道:“两位小郎君生来就蒙唐公庇荫,从没经历过小灾大难,少不更事,倒是他们的福气。唐公不如将此事交给仆来打理,早日查出端倪,早叫唐公安心。”

唐之弥问:“如何查法?”

李行俭道:“仆下午已经打听过了,司天监中有位道士,号黄冠子,最擅天文堪舆之学,先前勋国公府上失火,也是请他占卜。唐公若准,仆明日便去请他替唐府卜一卜。”

唐之弥听后一言不发,皱眉默了半晌,终于微微点头,算是准了。李行俭便告了退,唐平上前伺候唐之弥安歇了。

次日一早,李行俭便去司天监寻到了黄冠子。黄冠子听说是唐府来人,不敢怠慢,当即询问了唐府的方位、修建年月、方圆大小,又记下了唐家父子三人的生辰,要李行俭三日后来听信。

李行俭走后,黄冠子沐浴斋戒,取了龟壳、蓍草、竹签之物,先面西,向参宿方位卜了一卦,后面东,向心宿方位卜了一卦,推出了吉凶,在第三日清晨李行俭又来造访之时,细细对他说了。

李行俭一听,大惊失色,告辞出来也不回府,径直去了凤阁见唐之弥。唐之弥正在办公,一见李行俭破格前来,心中一沉,支退了身边的官吏,听李行俭说原委。

李行俭又紧张又顾忌,道:“黄冠子卜出来,说府之东南有狐魄,是去年中秋之后被自家人带进来的,专行魅惑之事,需尽早驱除,否则……”便不敢往下说了。

唐之弥连日心事重重,怕的是祸起朝堂,听说是祸起后庭,反倒松了一口气,问:“否则如何?”

李行俭在心中思索措辞,吞吞吐吐道:“否则狐魄秽乱唐家房帏,将来只怕……只怕难免兄弟阋墙……”

唐之弥霎时胆寒发竖,起身喝道:“狐媚者是谁?”

李行俭犹豫一阵,不敢言语。

唐之弥严厉道:“你心中必然清楚,一五一十对我说来!”

李行俭道:“中秋之后进了唐家的,有二郎之妻、三郎之妾,那住在府里东南边的……”

他不肯点出名字来,唐之弥自己道:“不就是三郎!”

李行俭又不说话了。

唐之弥气得直喘,道:“孽子,孽子!偷偷纳妾,藏匿半年,上上下下没一人来告诉我,瞒得我好苦!”

李行俭双手交握不离方寸,不敢往下接话。

唐之弥问:“纳的是谁家女子?”

李行俭道:“是……自东沅来……”

唐之弥只觉又一个雷在头顶炸开,稍一估算时日,便问:“是‘东沅灾女’不是?”

李行俭道:“是。”

唐之弥道:“唐瑜不是已把沅商赶走了吗?”

李行俭便不应声。

唐之弥喘了半日气,道:“看看这两兄弟合谋做的好事!——派几个人,将那女子带出大焉,一世不得回来!”

李行俭道:“黄冠子有言,那狐魄进了家门,就轻易不肯走,纵然把女子赶走了,狐魄还要转附在别人身上。”说着,他从褡裢中拿出一根荆条,“需用这施了法术的荆条,打七七四十九鞭,将那狐魄击打成灰,方可太平无事。”

唐之弥道:“那就打了再赶出去!”

李行俭道:“只是三郎那里不好说话。”

唐之弥道:“先瞒着他,等他不在的时候行事。他知道了若要闹,带他来见我!”

李行俭应了,躬身而退。

是夜,电闪雷鸣,大雨滂沱,苏叶刚睡下,忽闻楼下喧哗,好似来了许多人,又听一人问:“苏娘子在吗?”婢女们道:“李管家,她在楼上。”于是木梯响了一阵,两个年长的仆妇走进房来。

苏叶慌忙翻身起床,两个仆妇道:“李管家请苏娘子下楼说话。”

苏叶不知就里,道:“待我穿好衣服。”那两个仆妇却兀自上前来拉她,苏叶只好胡乱搭了一件上襦出门,见李行俭和十来个男女奴仆站在院中,她问:“李管家,半夜找苏叶何事?”

李行俭向两个仆妇歪歪头,仆妇便把苏叶半扶半拖弄下了楼,李行俭道:“前儿府门口的狮子碎了,苏娘子知不知道?”

苏叶见众人面色不善,不敢贸然接话,只点了点头。

李行俭道:“如今查出来,这事和苏娘子有些关系。”

苏叶吃了一惊,问:“与我有什么关系?”

李行俭道:“是妖狐的魂魄附身苏娘子,所以上天降雷警示。妖狐不除,唐府难安,如今要把苏娘子身上的妖狐赶走,是为唐家人着想,也是为苏娘子着想。”

天上一道闪电划过,照出苏叶吓得惨白的脸,她问:“怎么个赶法?”

李行俭道:“先请苏娘子随我们去外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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