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乙又回想起临行前与邹阁老的那次长谈。
记得邹阁老说:“只剩下海叶阁了。辅仁书院很想霸占它,自己却垮了。赵先生留下的遗产还能维持它一段时间,但我太老,你要走,谁来管?”
顿了顿,他问岑乙:“你还记得那两个来借阅汤显祖和洪昇的昆曲女演员吗?”
“记得。”岑乙说。
“梓园已毁,她们不想到别处演戏,愿意来管。她们来了,我想给海叶阁改一个名字,叫梓园祭。”邹阁老说。
“梓园祭?昆曲班赛舟仪式的名字。用作藏书楼,合适吗?”岑乙问。
“合适。”邹阁老说,“那天赵南就消失在梓园祭的仪式上。而她,又是梓园的主人和主角,可以作为纪念。藏书楼同样是她的财产,也应该用这个名字参与纪念。”
岑乙一听,霍地站起身来,说:“啊,太好了,就用这个名字!”
邹阁老还在说下去:“我活到八十岁才终于明白,人文难守,唯有祭拜。一个祭字,如酒酹地,如泪留痕,即为人文。”
岑乙随即目光闪亮,轻声重复着:“如酒酹地,如泪留痕,即为人文。说得精彩至极!”
正要告别出门,邹阁老突然将他一把拉住,说自己毕竟老了,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邹阁老说,赵弼臣曾经提起,他女儿赵南经商,着重做外国贸易。主要场地已不在苏州,而是在浙江沿海的一些通商岛屿上。特别是一个小岛,叫武运岛。
刚说出这个岛名,邹阁老还补充了一句:“这名字我为什么会记得?因为有点倭寇的味道。”
浙江沿海,武运岛……
岑乙的脑海里老是盘旋着这个地名。几次托人到官府细查勘舆图,但那岛太小,连详细的军事防备图上也找不到。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从虎丘到昆山去的半道上。去昆山,当然是为了昆曲,为了吴可闻,为了赵南,为了那个“祭”。
那天下雨,又有风,路上泥泞难走。好不容易见到一座破旧的凉亭,躲进去避雨。凉亭的石凳上,已经坐着一个瘦瘦的中年男子。
两个男人,凉亭相遇,必然交谈。这种交谈在开始时有三通程式。一说天气,二报姓氏,三问籍贯。籍贯又分两节,先是出生之地,再是谋生之地。
中年男子姓陈,是一个落第秀才,在无锡谋生。问到出生地时,说是“一个很小的地方,叫陈家卫,在海边”。
“在海边?我向你打听一下,有一个小岛叫武运岛,你听说过吗?”岑乙问。
没想到中年男子哈哈大笑:“那离我家,一箭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