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着章耀定下的这条绝户计,文武众人吵成一团,说什么也不肯答允。然而章耀心意已决,讲不通道理索性就不讲了,直接命官府颁出告示,勒令百姓们三日之内全部搬离煌城。
一时间,整个煌城呼爷唤娘、愁云惨淡,所谓末世地狱也不过如此了。
“你是不是疯了!老百姓们辛辛苦苦攒了几辈子的家业就这么丢在那,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有的老弱妇孺根本走不动,你让她们走就是要她们命……官府和军队是用来干嘛的?不就是保护百姓的吗!现在可好,努羌人还没来,你先把百姓祸害成这样!你知道现在外面叫你什么吗?‘章阎罗’啊!”
沈华天天看着百姓们的惨状,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看见章耀还端坐在案前批他的公文,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章耀的手一顿,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语气:“慈不掌兵,义不行贾。忍这一时之痛,为的是几代之福。”
若这话放在从前,沈华或许能听进去。毕竟他看的权谋小说不少,书里看到动辄以天下为棋的枭雄,甚至还会由衷钦慕赞叹,满脑子“我辈当如是”的热血中二。可只有到了今天,他才知道那些纸笔上的数字,和亲眼所见活生生的人,根本就是两回事。
他做不到心如止水,无动于衷。
“什么狗屁一时之痛!你知道有多少人可能根本就挺不过这一回,还谈什么后福?又不是没有选择,煌城不够坚固吗?飞鸢军不够骁勇吗?为什么非要百姓离开煌城?你要是没本事带军打仗,又何必要装腔作势杀了于航要挟程武,你心里果然装的都是争权夺利,你草菅人命、禽兽不如!”
沈华吼着吼着哭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过。仿佛不仅仅是怜惜那些无辜的百姓,更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深深的失望痛心。
章耀捏紧了笔,却始终一言不发。沈华用力一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兰生,去看住他。”
奚兰生抱臂在一旁,闲闲地应了声“是”,却不急着追出去,反问道:“府督大人是要我看他什么?”
章耀瞪了他一眼,奚兰生这才笑着动身:“知道了知道了。”
他追上沈华时,沈华正一边哭一边骑着马往程武的驻处跑。奚兰生赶忙一个纵跃飞身跨于他身后,连人带缰绳紧紧揽住,喝道:“你想作甚?”
“放开!”沈华嚷着就开始抹自己脸:“我这就去跟程将军讲明身世,我要带着飞鸢军守城,决不让努羌人攻进煌城一步!”
“屁话!”奚兰生骂道:“你就不能长长脑子?!飞鸢军是你说带,就带得动的?就算你是沈家后人又如何?章耀能辖制程武,是因为他到底是朝廷命官,名正言顺。你算什么?没有皇命,若私下与飞鸢军勾结,等同谋反,你到底明不明白!”
沈华让他骂得懵了片刻,头脑一冷,立刻警觉起来:“师傅,你怎么知道我是沈家后人?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奚兰生一噎,旋即说道:“这不是你刚刚自己说的要去‘讲明身世’么?我还能猜不到啊?说话做事顾头不顾腚,还想带军守城,呵!”
沈华气滞,却仍不甘心地挣着:“那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糟蹋百姓?把煌城让给努羌人,这算什么谋略?!”
奚兰生见他犟的厉害,干脆撒手由他,“好好,你去,你去程武那儿看看。”
沈华不明其意。两人赶到程武的驻处,原来早已人去营空。
“这……这是怎么回事?”
“飞鸢军的主力早已不在煌城。这个局章瀚辰少说也布了半年,如今终到收官之时,能让你个屁事不懂的小毛孩搅咯?”奚兰生笑道:“你放心吧,章瀚辰这人手段狠是狠了点,却不干吃亏的蠢事。”
“我不明白,这到底什么意思?好好的为什么不能直接守住煌城呢?”
“守住了煌城,努羌人会怎么做?”奚兰生正了神色:“他们会游袭煌城周边薄弱的郡县。他们马快,如果永远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救火,疲于奔命,一万年也断不了努羌人的根。”
沈华心中一动。“你是说……诱敌深入,瓮中捉鳖?”
“不下重本,焉得万利?煌城是屯兵重地,军械钱粮在此,可这么多年来,努羌人一直未能踏进半步。如今这样大一个香饵放在面前,哪有不上钩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