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程武觑着章耀神情舒悦,忽然单膝跪下,朗声道:“飞鸢军全营将士集整已毕,末将斗胆请大人勉力……跨马巡营!”
旁人还不解其意,奚兰生最先变了神色。
章耀敛了笑容,问道:“这是为何?”
程武踌躇着该如何措辞,奚兰生已在背后凉凉地开了口:“沈老将军曾有言——‘将军统兵于马背之上’,故而凡大战前后,他必跨马巡营,鼓舞军心。呵呵,章大人,既然程将军都这么说了,别说您只是伤了胳膊,就算没了半条命也得上这个马呀!”
他这话阴阳怪气得连沈华都听出不对来了。程武更是眉头大皱,诧异地看了一眼章耀。他一直认为奚兰生和沈华都是章耀的心腹,不明白奚兰生为何会突然这般行事,又何以如此清楚飞鸢军的秘辛……一时不敢造次,默然等着章耀发话。
章耀没搭理奚兰生,伸出左手扶程武起来:“程将军,你还记得章某初来煌城时说的话么?”
程武以为他还对当时的顶撞冒犯耿耿于怀,满脸愧容道:“嗨!我等都是粗人,有眼无珠,轻信人言,冒犯了督公。沈将军从前教导我们,‘观人品行,生死关头方见真章’。这几日只看督公是以何等心肠对待军民,便足知督公断然不会做出残害同僚之事。末将知督公心胸广阔,必不以愚辈向时所犯为念,还请……”
章耀急忙抬手拦住了他的话:“程将军,我并非此意!早有言:飞鸢军之将来系于朝廷,系于天子!将来何人统兵,非臣下当与谋。将军可明白?”
“末将并非不懂忠义人伦,只是……”程武也急了,额头冒汗:“朝廷远在万里之遥,天子亦未必尽知边事。若督公不愿上表朝廷领此重任,他日再想求一主帅如督公之明,岂非梦幻泡影?飞鸢军乃老将军一生心血,安能毁于庸人之手?”
“若章耀只是府督,将军今日所言,或许不无道理。”章耀负手长叹:“常言道,‘五大不在边’,我权领一时之兵,已该向天子请不赦之罪。”
“督公!你……”
“程将军,我会向天子表奏此番你与诸将士战功,请求朝廷委你权摄军事。方才的话,以后切勿再提。”
“这如何使得!程某有自知之明,做先锋冲锋陷阵尚可,却断非将帅之才啊!”程武大惊失色。
“只是权摄,之前将军做的不是一直挺好么?”章耀微笑:“放心,我保边境至少三五年无事,自然也就无有选帅之忧。至于三五年后,还怕找不出真正的将帅之才?”
话说到此,章耀下意识侧头想看一眼沈华,却惊觉这孩子不知何时又爬上了他的小白马。
沈华笑吟吟地从旁边的军士手里要来了一面“殷”字旗,扛着旗子在马背上朝章耀微微欠身:“先生,不就是个‘跨马巡营’嘛?也值得你们啰啰嗦嗦争执许久!你身上不便,我替你巡!”
“胡闹!快下来!”
程武却是眼前一亮,连忙朗声应道:“这位……这位小兄弟说得极是,程某当奉陪。”
沈华满眼天真之气,竟似浑然不觉这事有什么大不了,连程武都拿不准他到底有心无心;但事已至此,又确实爱他少年英雄胆识不凡,遂上马为他执起火把照亮旗帜。
“小兄弟贵姓?”
沈华看了一眼远处满脸焦急的章耀,缓缓道:“我姓沈。”
程武全身剧震,颤声道:“沈?!”
沈华回过目光,仍是那副不经世事的顽童模样,笑嘻嘻地歪了歪脑袋:“是啊,我叫沈思岳。”
程武慢慢冷静下来。他是见过沈华幼时模样的,和眼前这人并无半点相似之处,心下苦笑:天下姓沈的也多了,只不知老将军那苦命的骨血……
“将军?”
“哦……哦!沈兄弟,请。”
沈华高举旗帜,双脚一夹马肚子,向营地深处奔去。霎那间,营内点点星火如火龙般跃动,军士们的喊声气壮山河。
那是劫后余生的欢呼,亦是送别亡魂的挽歌。
沈华放缓了速度,舞动战旗与将士们呼应,一股又酸又痛却又汹涌澎湃的情绪在他胸前翻滚,他情不自禁地裂声长吼:“岂曰无衣!——”
“——与子同袍!”满营都在震颤。
远处,章耀默默凝视着这一幕,眼里忧喜参半。奚兰生悄然走到他身边,轻笑道:“这小东西,是不是总叫你意外?”
章耀眉头深蹙,“他是不懂事。”
“或许,他比你想象的要懂事许多。”奚兰生挑了挑眉:“这小子虽还稚嫩,却有志气有野心呢。”
章耀立刻转过头,沉声道:“你不信我也罢了,难道连思岳也信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