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修面色趋白,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竟像在一夜之间回到了从前,回到了自己当年领兵打仗的时候。
这个想法固然疯狂,可唯有如此才能解释沈四的“死而复生”。
就算真如他所料,可他究竟回到了多久之前,现在具体又是什么年月呢?
“沈四……”想通了这些,陆修渐渐抬起头来,不动声色地出声询问,“你今年多大了?”
沈四挠挠头,听到将军的问话,仍旧不假思索地答道:“秉将军,末将今年二十九了。”
陆修听此,不由得怔住了——他记得沈九乃是熙庆十二年生人,沈四二十九岁那年,正是天和十五年。
那一年,正是他受封云麾将军,初次踏入上京政局,在高台上初遇姜洛的那年。
而现在他初入上京,细细算来,姜洛此时尚且还未入京,该是还在从金陵赴上京的路上。
他竟然回到了最开始,尚且还没遇到姜洛的时候。
陆修墨一般的双瞳剧烈地皱缩了下,而后若有所思地喟叹了一声,他眸中覆着一道朦胧的水雾,像是万千情绪在其中幡然飘过,而又转瞬不见。良久之后,那一双赭红色的薄唇间竟浮现出了一个千帆过尽、冷冷艳艳的笑来。
沈四看得痴了,却仍是一头雾水,忙问:“将军,怎么了?为何突然问起我的年纪?”
“没甚么。”陆修紧握住剑袋上悬挂着的枫毓剑,他收敛了神色,随意编了个理由诓他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是时候张罗婚事,为自己择选一位妻主。我这里倒是有个人选,待有时间寻个相士合验合验生辰八字。”
“婚事?末将都这把年纪了,哪儿还有姑娘家看得上啊?”沈四听此,脸上并未有什么喜色,旋即郑重其事地道,“婚事我早就不指望了,好歹我还有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末将此生就陪在她身边,看着甥辈长大。女人都是见一个爱一个的,若是贸然嫁到了外家,被人宠爱几日便扔到一边,莫若不嫁。将军,你若是有心思,不如替我妹子张罗张罗婚事,寻个好人家的男儿,聘礼自然是少不了人家的。”
沈四说完这些,却觉察出些不对来——他是从西北时候就跟着将军的,十几年戎马生涯,深知其脾气秉性。
在他的印象中,这么多年来将军只笑过两次,而且还得把刚才那次算作第二次。
而第一次还是十几年前,陆修才升任为校尉,还在西北雪原行军的时候。
当时西北军左翼某个陪戎校尉早便想要勾搭陆修,却一直没有机会上手。终于在一场庆祝破阵的篝火之夜上,她逮到了机会,避开了人群,趁机对陆修用强,却被早有预备的陆修扬手给了一巴掌。
篝火黄亮的光照在那个陪戎校尉愤怒的脸上,她捂着隐隐显出五个手指印的左脸,立时恼羞成怒,含沙带影地讥讽道:“陆校尉,入了我们这军营,难道你还想做个贞洁烈夫不成?许是你那早逝的娘没教会你,竟胆敢对女人如此不敬!”
彼时陆修刚从前阵上下来,活脱脱是一头小豹子,顺长的墨发仍沾满未干涸的血,随着狂风在空中肆意摆弄,形成一种奇异的美感。他目光如炬,眸中像是燃了一团妖冶的火焰,唯有赭红的唇角却是微微上扬着的,展颜一笑,艳如桃李,叫人看不懂他的喜怒。
后来,那个陪戎校尉恰在下一场战役中受罚,被贬去极北苦寒之地,听说这件事与陆将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内情如何便令人不得而知了。从那以后,军营中的女子无论再轻浮孟浪的,都不敢对那位陆校尉有所企图了。
沈四是后来才逐渐意识到,陆将军笑,说明他在掩饰着自己的恨;他笑得越艳,便恨得越刻骨。
不过,如今陆修已经不再是那个位卑言轻的陆校尉,而是统领一方的实权将军,谁又敢惹他?
他好端端地从榻上起身,平白无故地又会恨谁呢?
沈四想了很久,仍旧毫无头绪,终是摇了摇头——
他不过一介武夫,为什么要去想这么复杂的问题呢?还不如多想想自家妹子的亲事,这才是要紧。
“阳春面,三文一碗!”一位壮妇站在檐下,在坊角支了一口大锅,沿街叫卖着。
“大娘,我要来一碗!”一道声音奶声奶气地询问,尔后又改口道,“不对,是两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