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2 / 2)

姜洛还是头一次好好观察陆府的后院,上一次来得匆匆,她也没见到什么人。

而这一次,因正是黄昏热闹时分,一路上遇到了好几个身穿武将官服、手拿刀鞭武器的男子,他们见到陆、姜二人走在一起,往往是先抱拳,尔后讶异地扫了旁边的姜洛。

走在前面的陆修泰然自若,对那些讶异神情恍若未闻,施施然为姜洛引路,忽听姜洛出声询问。

“陆将军,那日跟你一起去勾栏院的那个……”姜洛左右环视,问道,“叫沈四那个,在哪儿啊?”

陆修解释道:“他平常上半旬归营中,下半旬归家里。今日已是月中,沈四该是回自己娘家去了。”

姜洛轻轻点了点头,此时二人已快要走到陆修的寝室,却见东侧的厢房内又窜出来了个人影,走到陆修面前抱拳。

“陆将军安好。”那男子并不似军中打扮,而是穿着已婚男子的长袍,只是左边脸颊上有一不大不小的伤疤,即便用细细的水粉胭脂遮了,但仍能隐隐看出来。

“嗯。”陆修负手而立,轻点了头以作回应,“你是当年西北营帐里的炊事,我倒是有几分熟悉你。”

那男子颇为讶异地扫了一眼旁边的姜洛,然后才恭敬回道:“难得陆将军还认识小的。”

“我记得你三年前便从西北军退下了,听说是去上京嫁了个好人家,怎么今日有空来看我们?”陆修朱唇轻启,一双狐狸眼中带着促狭的调笑,问,“难不成是有了喜事,带着女儿来看我们?”

那男子听此,脸色僵硬铁青,一副丧家之犬的落魄样子,道:“唉,别提了。我家那口子成日不着家,昨日我才知道她是外头有人了,在城西养了个小的。”

陆修听了,亦是扼腕叹息。

那男人仍继续絮絮叨叨地,越说越急,不由得泣道:“我却不知该怎么办了,心里头实在是不好受,便过来看看兄弟们。当初那么难都熬过来了,现在家里头好不容易富了一些,就嫌弃我老了丑了……”

说完这些,那男人啐了一口,气得愤愤:“女人真是没有一个好东西!”

女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被误伤的姜洛轻轻咬了咬嘴唇,咽下了一肚子的话。

谁承想,陆修侧望了旁边的姜洛,亦颇为认同地道:“是啊,女人真是没一个好东西,全是忘恩负义的狗杂碎,年轻俊俏的稍微一勾,就不认糟糠之夫了。”

姜洛:???

姜洛再也忍不住,出声道:“女人也有好的。”

那男人看到姜洛早已满心惊讶,趁着姜洛出声说话,连忙问陆修:“陆将军,这位是?”

陆修一只手向后伸,准确地握住了姜洛的手,然后垂眸,沉默不语。

那男人立即便会意,不再追问了。

“洛洛,这话儿旁人能说,唯独你说不得。”陆修虽握着姜洛的手,声音却是冷冷地。

“为什么?”姜洛不由得疑惑。

陆修却是被气笑了——

忘恩负义、糟糠下堂……说得不就是你姜洛么?

人呐,真是可笑极了。

陆修佯装未闻,只是对那男子道:“这陆府别的没有,空房子还是有几间的,你先住下,以后再做打算。”

那男子千恩万谢地便告辞离去了。

陆修凝视着那男子的背影,许久才出声道:“洛洛,我们走吧。”

他这府中住了许多营帐中的男子。

他们一部分是没家没母也没妻主的可怜人,也有一部分是像沈四这样在上京中有家,但是呆惯了营中,所以两头跑的。还有一部分是已嫁了人,但却遇人不淑,不得不在陆府上暂住下。

陆府就像是这群男人的娘家,若是受了委屈,就回陆府,有人安慰,也有人替他们做主。

陆修身所能及的事情,都会替他们出头料理;而这些男人也拱卫着陆修,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他。

“嗯。”姜洛轻轻地点了点头,便紧紧地攥着陆修的手,与他一起入了卧房。

走入卧寝内,姜洛却是好奇极了——

她以前只去过表弟、舅舅等的卧房,还从来没到过陆将军这样军中男子的卧房。

只见屋内恍若雪洞一般,几无陈设摆件,只有个空置的落兵台,并床边一个酸枝木的小案,小案上零零散散地放了几册兵书,然后便空无一物了。

而当中的六柱架子床上也是空净,只有个山水泼墨的素色帷帐,帷帐下隐隐约约可见锦被、圆方枕头。

陆修上前收拾了那几册兵书,将小案整理出来,然后指着它道:“你便在这里写字,我先睡下了,等你写完了再叫醒我。”

“嗯!”姜洛脆生生地答应了,便将陆修床边的烛火点了几支,然后便安安静静地端起了墨砚,手中的蝇头小楷中蘸饱了墨汁,细细去写策论。

她在灯下冥头苦思,却未注意到陆修懒洋洋地掀开了素色帷帐,躺入床榻上,生了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声音。

也不知过了多久,姜洛总算是囫囵写完了,长长一尺绢纸上,细细写满了字迹,以及许许多多修改增删后留下的墨色疙瘩。

姜洛揉了揉眼睛,终于搁下了笔,用细长的蜡烛剪盖灭了点点灯火,决定明后日再誊录一遍,现下是时候睡觉了。

她兴高采烈地凑近榻旁,然后掀开了幔帐,只见陆修横躺在锦榻上,身上还盖着薄薄一层夏绸被,一双上挑的狐狸眼现如今轻轻地阖着,眉眼搭着挺立的鼻子,让他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坚毅严肃,但赭红的唇瓣却像是秋日的枫叶般红烈,颇有一股动人的意味。

姜洛原本是想叫醒他去看自己的半成品策论,见到陆修睡得这么香甜,却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蹑手蹑脚地爬上了床,乖乖地侧着身子,往陆修空出来的地方蜷缩躺着。

她怀念家里的大床,任她怎么骨碌都不会掉下去,两个人睡一张床就叫人束手束脚,没有足够的地界。

却不料,在她身后,一双修长匀称的双手在昏暗的帷帐内环住了姜洛的腰,轻声道:“洛洛,你来了?”

陆修的前胸轻轻地贴住了姜洛的背,温热的触觉不由得使姜洛怔了一下。

“你还没睡?”姜洛眨了眨圆溜溜的眼睛,问道。

“你还没上来,我睡不着。”陆修略微使了些力道,紧紧地环住姜洛的腰,在小腹上恰到好处的力道让人感觉有些舒心安全。

不知为什么,此情此景让姜洛一下子就想到了昨晚在姐姐房外听到的咿呀呀模糊声音。此刻陆将军的声音微哑,眉间风情就像是那晚刚出门的翠柳一样。

姜洛挑了挑眉,问:“那我以前不在的时候,你是怎么一个睡的?我不上来,床上的地界更大些,你怎么就睡不着了呢?”

陆修似是怔了一下,旋即软语道:“我想你。”

姜洛一下子红了脸,她转过头去,琥珀色的眼眸上下稀奇古怪地打量着陆修,然后道:“那我现在上了榻,该睡了。策论的事情明天再说。”

陆修点了点头,柔情似水的眸间闪过点点水雾,然后便侧躺在了里榻,为姜洛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再又轻轻地扯过一角锦衾,替她盖在身上。

他这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倒像是以前曾做过千百遍一般,不过在昏暗室内的姜洛却没有看到这许多,更是没有细想过。

她在榻上不安分地翻滚了几下,困意来袭,便阖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陆修倚在榻里,因他在帷帐昏暗之内待了许久,双眼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故而能大略看清姜洛的脸庞。

他静默地看着姜洛在他身边酣睡,一深一浅地呼吸着,安安静静地。

陆修方才佯装出来的媚劲儿转瞬消失不见。

看到这样的姜洛,他有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成年的姜洛对他那么冷淡、那么刻薄寡恩,真的是真的吗?

翌日清晨。

姜洛习惯早醒,一咕噜翻身,只见锦榻另一侧,陆将军斜倚在壁旁,合着眼睛,纤翘的睫毛因而垂了下来,身上半盖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被子,不经意露出胸口处白皙如玉的肌肤来。

而胸口前,恰有半个指头那么大的深朱色圆点,浑圆无比,在白皙肌肤上显眼极了。

“这是什么?”姜洛轻轻地按住了自己的胸口,向自己的胸口处探去,可自己身上却没有这种红色圆点。

她偷偷睨了眼陆修的神态,见他仍在沉睡中,没有丝毫转醒的意思,便不禁伸出一根指头,轻轻地按在了那颗红色圆点之上。

那红色圆点处的肌肤与别处的触感并无不同,也是十分细腻的肌肤,不像是天生长出来的痣会凸出来。

“这究竟是什么?难道是陆将军点的一个痣?”姜洛正奇怪着呢,只见自己刚一触碰到那红色圆点,陆修便猛地睁眼,一把握住了姜洛的手指。

“别碰!”陆修匆忙地起身,慌乱地整理着自己的衬衣,冷冷地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不该碰的不能乱碰!”

他的声音醇厚而富有磁性,在此时听起来却严肃得有些吓人。

“我在做什么?”姜洛不禁疑惑地看着陆修,不知道自己刚才究竟做错了什么,竟让他产生了这般激烈的反应。

昨日二人身子紧挨着身子,他什么都没说;怎么今天她只是碰了他胸口一处,他就发了这么大的火气?

陆修看到姜洛疑惑的眸子,不由得一怔,也知道自己反应过激,只得掩饰姓地清咳一声,道:“没甚么,不该动的莫要乱动。”

这枚朱痣乃是守宫砂。大周男儿无论贫贱都会在五六岁时点上守宫砂,以示贞洁。有的点到前胸口处,有的点到左右双乳,有的点到小腹处,点的位置五花八门,但总得来说都会点到上前半身。

守宫其实就是壁虎。用朱砂喂食壁虎,再将壁虎整个捣碎,与明矾细细搅拌在一起,涂在男子的胸口处,待墨迹干了,淡淡的朱色印记就再也不会掉。

直到与女人耳鬓厮磨那一日,当女人要了男人的身子,这枚守宫砂才会逐渐消失不见。

更神奇的是,这颗朱痣还会随着男子年纪渐长而逐渐变深,待到男子胸前的朱痣长成了深红色,便意味着这位男子的身子已经熟透了,该是嫁人的年纪。若再不嫁,男子身下的物什便会频繁浊起,渐升春意,反而对男子是一种煎熬。

陆修双手护住了双乳中心一点的守宫砂,然后簌簌地收拾了衣衫,裹紧了里头,生怕她一个不慎,把守宫砂弄掉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出身军营,根本就没有所谓“名声”这种东西,这枚守宫砂是唯一能证明自己贞洁的东西了。

唯有护住它,才能得到将来妻主的宠爱。不然,无论将来他的妻主是谁,都会留给妻主心里一根刺。

“知道了,我不再碰了。”姜洛道,她望了望外面的天色,对陆将军道,“今日是休沐之日,我想先回家里看看。”

陆修点了点头,稳稳地为自己系上了长袍的襟带,轻轻地应了一声,便道:“去罢,什么时候回来?”

“可能要晚一会儿。”姜洛应道。

出了陆府的东门,姜洛便雇了一马车,匆匆地去了城东李大夫府邸,预备先去探望探望那个受伤未愈的伙计。

驾马车的是个谙熟南北、业务精熟的老大娘,她横架着马车,谈笑间就把姜洛送到了李大夫府门前。

“十二文,我看您是新客,就收您十文!”因为路程不远,那老大娘收钱价格倒算是公道实惠。

“大娘,你方才说认得那个受伤的伙计,可是真的?”方才二人交谈,姜洛特别注意到了这事。

“就是那个瘦不愣登、成日喝酒的小伙计嘛,我们都住在东市旁边儿,怎么会不知道她?”那老大娘啧啧叹息,然后才道,“这世道是越来越乱了,青天|白日地却也能遭了贼,只希望她留条命来。”

“那她平时可与谁结过仇?”姜洛问。

“没有仇,我们都是贫苦人家的,她又是五六年前才来上京的外乡人,哪儿来那么多仇?”那大娘拍了拍大腿,然后又道,“八成儿是铺子里糟了贼惦记,她正好看店……”

姜洛微微眯了眯眼睛,听到老大娘的分析,才知道原来大家都认为是遭了贼。

可是,她那晚明明看到……搞得她现在都怀疑自己了。

“您说她是外乡人?”姜洛又试图寻找线索,问道,“那她究竟是哪儿的人?”

她在京中不一定有仇家,但是在家乡却也说不准,万一那仇家万里寻仇来呢?

“她是江浙一带人士,据说她们一大家子都是运河一带的桑女,靠着采桑贩丝为生,具体是做哪个行当的,我也不太清楚。”老大娘回道。

丝织之业往下细分,缫丝、养蚕、采桑……各个工种都不尽相同。

姜洛轻轻点了点头,便将手伸进衣服口袋,把车钱给了大娘,就匆匆走上了李家府邸,轻轻叩响了斑绿的铜环。

里头接应的药童一听是来探望那一个伙计的,便立时道:“今日探望这伙计的倒多,你随我来罢。”

姜洛闻言,不禁问:“除了我,还有谁探望?”

那药童还未作答,那厢东边耳房外已站着嬴沈,她爽朗大笑道:“洛洛,你也来啦?”

姜洛一扭头,果见嬴沈穿着一身红黑相间的劲装,肩上佩了大绺流苏,是如今上京最时兴的胡璇服,双脚下踩着皂靴。

那药童见此,便拱手退下,道:“那小女便去煎药了,你们二位聊。”

那药童一走,姜洛便问:“阿沈,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

嬴沈见四下无人,立时收敛了吊儿郎当的神色,一拍大腿,凝神蹙眉道:“这哪儿是有点奇怪?这是太奇怪了!”

注释:

[1]引自宋柳永《望海潮》。

[2]引自唐彦谦《采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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