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陆修方从皇宫禁苑中走出去, 回到了陆府内,只见外院影壁的阴凉下,斜立着个人影。
姬潇节一身简练的绑袖紧衫,袖口处用丝丝闪亮的银线缝合, 身后背着个箭囊, 满身满头的汗, 脸颊上通红一片, 看上去似是热得不行。
陆修微微蹙眉, 一双狐狸眼中满是警惕,只问:“这不年不节地, 你怎么来了?”
“快先别提了,且让我进去喝口水再说罢。”姬潇节一只手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舔了舔干燥的唇, “这么个大热天,我等着实在热得难受, 那门外看守愣是不让我进来,我都快晒得化了。”
陆修听了,眸间显露出几分促狭的笑意来,道:“我这府上毕竟都是男子, 你一个女人怎可随意出入?这叫外人看了该怎么想?”
姬潇节嗔怪地看了陆修一眼,忍不住拿话噎他, 道:“我进不得, 那个姜二姑娘怎么就进得?”
陆修沉眸, 沉默了一会儿, 只问:“你怎么知道的?”
姬潇节快言快语, 直接道:“军营里头可没有不透风的墙, 都已经传遍了, 说是……”
说到这里,姬潇节停顿了下,不再往下说了。
传言实在是太难听了,她还没有勇气当着陆将军的面说出那些话儿来。
陆修轻笑了声,没有继续问下去,也没有为自己辩驳什么,只是问道:“你今天来找我,有事?”
“我是来……来借几匹好马的。”姬潇节干笑了几声,搓了搓手,终于说明了来意,“这不快到夏天了么,营里实在是缺马厉害,市面上又实在买不着能拿得出手的。老陆,你看咱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你就卖给我,价钱随你开。”
到手的生意陆修怎会推辞?
“好呀。”陆修满口答应,眸间摄出一股精光,一边引她至书房,一边道,“不过提前说好了,我这里只卖阉好了的公马,都是不能生幼马的。”
“啊?”姬潇节跟着陆修向前走着,像是吃了个苦瓜般,歪着个脸,“那岂不是每年都要向你买马?陆将军,你这也太赚了,岂不是每年都有进项?”
“我们这里价格一向公道,童叟无欺。”此时,二人恰走至书房门前,陆修掀开了帘子,引姬潇节进来,才道,“我在江南道的时候就这么干了,你也得体谅体谅则个,不然光是朝廷拨出来的那点饷银如何能支撑这么多张嘴?”
姬潇节恍然大悟,才道:“怪不得朝廷发不出饷银,我这里已经焦头烂额,你却一点儿也不着急。”
陆修坐在书房内的檀木椅上,命侍人给她端了盏温茶,才道:“总得留点儿后手,朝廷的饷银时断时续的,还不知道下次发是什么时候。”
姬潇节一口吞下了整盏茶,咕咚咕咚地就往喉咙里灌,牛饮完后,才道:“能不能便宜点儿?你看咱们好歹也是同在西北军中待过的人……”
陆修听她犹自念叨着西北军中的旧情,这次却不顾了:“又来了,就因咱们这点儿交情,我倒给了你多少实惠了?这次却不能了,我这里给了你低价,你让我如何与别的买家交代?”
姬潇节撇了撇嘴,道:“既然这么贵,老娘不买了,手头实在紧张。我就不信了,绕开你就不能买到汗血宝马了。”
“倒是能,你也去大宛国打赢一场,随便收缴几匹便是了。”陆修端起了面前的茶盏,轻轻吹了吹上面浮着热气,骄矜自持地道。
姬潇节见砍价不成,也只得道:“那我就少买几匹,再去市集上买几匹凑合一下。”
二人商议了半晌,终是达成了一致,陆修熟稔地从身后柜子上寻出一张契书,两相协定画押后,便算完成。
“那咱们赶紧去拿马罢,银子我过几日再送过来。”姬潇节看着墨迹未干的契书,连忙道。
陆修点了点头,从柜子一角寻出一柄淡黄的油纸伞,兰竹制的伞骨聚拢在一起,伞面上用厚厚的桐油浸了个透,那伞面用的棉纸看着委实厚实。
陆修握着伞柄,稍一用力就打开了伞面,只见那伞面一下子打开,像是骤然绽放的夏花。
树荫漏下的几缕光照在伞面上,上头的字迹才能让人隐隐约约地看到,仿佛是用更颜色稍深的桐油一笔一笔刷上去的,每一扇伞叶上都用娟秀的蝇头小楷写上了一句诗,其中不乏令人耳红面赤的情诗。
这一伞情意,就这样骤不及防地徒然出现在了陆修眼前。
陆修看着伞上写满的诗,不由得怔了一下,尔后他微微眯着眼睛,仔细凝视了半晌,一只素手不禁轻轻摩挲了厚实的伞面。
这熟悉的字迹,笔触风流俊逸,不是姜洛的又是谁的呢?
也只有她才能自由出入书房内,闲得没事写了这些酸诗。
“陆将军,咱们快点儿走罢?”姬潇节等得算是不耐烦了,她见陆修拿着柄伞就不动了,连声催促道。
男人真是麻烦,出去还要带一把伞遮阳。
陆修收敛了神色,一双狐狸眼轻轻向上挑,不由得勾唇一笑,便引着姬潇节去了马厩。
两日休沐之期已过,清晨的太学里,又复现了琅琅读书声。
姜洛早早地便来到了太学,随意捡了个椅子坐着,便发觉旁边竟好巧不巧坐着俞钱子。
俞钱子见到姜洛,眼睛瞬时雪亮,尔后眸色中的光彩又逐渐黯淡了下去,她蔫蔫地道:“姐姐,那篇《悯桑女赋》的策论你写了吗?我写了两日两夜,还是没有写完,可把我愁死了。”
姜洛点了点头,指了指桌上薄薄一层熟宣纸,上面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蝇头小楷,正是她两日前就写完了的策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