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午晟愤愤地拍了拍大腿, 冷哼了一声,却实在没有个好法子让她们增捐。
说罢,她一双凌厉的细眼向上勾着,挥了挥手, 便对陆修道:“陆将军, 你先下去罢, 朕实在乏了。”
陆修施礼退下, 只见紫檀木屏风前, 丹炉上仍旧飘动着袅袅青烟,徐徐向上浮动。
待陆修出宫门时, 天色仍是朦朦胧胧一片灰暗,他胯下骑着玉罗骢,悠悠荡荡地向陆府骑着。
恰逢刚刚开市, 街上往来商贩熙熙攘攘,倒也十分热闹, 陆修心中藏着事,意兴阑珊地四处瞧瞧,却在炊饼铺子里见到了熟人。
姜洛身穿一身齐整素净的儒士服,身后背着竹枝书箧, 正拿着一块冒着热气的炊饼,在左右两只手上来回倒换着, 刚出锅的炊饼烫得她手心通红, 她一边低头拿着炊饼, 一边往炊饼铺子外走去。
陆修只抬眼看了一下, 便瞧到了她身后背着的书箧, 不由得微微蹙眉——
她才大病初愈, 怎么就在家中待不住, 非得这么早就去太学?
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姜洛便抬起了头,脆生生地开口:“陆将军!”
姜洛比未病时瘦了一些,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往内凹陷,素白的皮肤上复现了往日的光泽,此刻她趁热咬了一口炊饼,兴冲冲地望着陆修。
陆修骑在玉罗骢上,看着身下的姜洛,不由得嗔怪道:“你的病才好了多久,就出来闲逛?”
他费劲心力、衣不解带地照料她,甚至还因此受了许多折辱,可姜洛却一点儿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
思及此,一股无名怒火在陆修心中盘旋。
“我不是来闲逛的,我是要去上学的。”姜洛指着身后的书箧道,“府里厨房吃来吃去也就那几样,哪里有东市里的花样多,我就来东市买个炊饼吃。”
陆修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朗声道:“姜洛,你是不怕死吗?”
姜洛挠了挠头,怔怔地看着陆修。
陆修见她这副神情,一双狐狸眼凝视着姜洛,不由得想起了上辈子的事情——
上辈子,姜洛也在十三岁的盛夏染上白喉,病得起不来床榻。
她就蜷缩在榻上,身上裹着一层厚厚的锦被,靥上浮现了不正常的红晕,烧得几乎快要昏过去了。
陆修心急火燎地端着药碗,见她迟迟不肯喝下去,不由得急道:“姜洛,你是不怕死吗?”
她缓缓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着他,虚弱地问道:“陆将军,什么是死呀?”
她被母亲护翼得很好,从小到大遇见的人都还好好儿地活着,虽然知道死是什么,却没有真切地体会过。
当时他还没来得及回答,残酷的现实就硬生生地教会她。
皇太女病逝的讣告挂满了整个上京,皇帝深感痛心,辍朝三日。
从此以后,她就再也见不到姬瑛了,也终于知道死亡便意味着永不相见。
虽然陆修知道,皇太女的死是一种必然,但看到姜洛衣带渐宽、愁眉不展的样子,仍是心疼极了。
上京容不下半分懵懂天真,所有进入这座城的孩子都要迅速长大,不然就会像姬瑛一样不明不白地逝去。
陆修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神情郑重地看着她,见她眸间满溢出来的笑意,不由得沉眸思忖:现在姜洛还不知道姬瑛的死讯。
或许就先让她这样傻乐一会儿,等知道了姬瑛的死讯,她就笑不出来了。
陆修声容一下变得和缓起来,轻声道:“若你真想上学去,就赶快去罢,可别耽搁了时辰。”
姜洛轻轻点了点头,刚要转身,只见身后有人吆喝了一声。
“洛洛!”是嬴沈的声音。
姜洛立时回旋身体,惊喜地看着嬴沈,不禁问道:“阿沈,你也来啦?”
嬴沈穿着个素缎褂子,背后也有个相同样式的书箧,她双手合拢搓了搓,才问道:“洛洛,你的病好了么?这几日都没看你来上学,可是急坏我了。”
姜洛立时笑道:“我好啦,今天已经能去上学了。”说罢,她一边瞧着陆将军,一边给嬴沈递了个眼神。
嬴沈其实早就瞧见了陆修,她略一拱手,对陆修道:“陆将军安。”
陆修倒是受宠若惊,轻声道:“嬴姑娘客气。”
像嬴沈这种世家女子往往高傲,能让嬴沈向他打招呼,自然是自己送的那匹马起了作用。
“阿沈,你知道姬瑛怎么样了么?”姜洛又问,“听说她也得了白喉……”
“她也好了,今晨听说便没有什么大碍了,只是现下还需要在东宫休息,便还不能出来。”嬴沈答道。
姜洛立时放心地点了点头,才舒了一口气。
可陆修却为之一怔,牵在手中的缰绳不由得松了一松,眸间满是震惊。
明明上辈子皇太女姬瑛死于这场白喉,怎么这辈子却活了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