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小吏听她说得如此直白, 边捂着嘴偷笑,边告诫道:“咱们可是在那位眼皮子底下当差,你嘴上也没个把门儿的,小心被夜叉星捉了去。”
她们二人在前朝时早就认识, 原是旧相识, 说起话儿来难免逾越了些, 只听粗壮的榆树之下, 两人一边干着活儿一边叽叽喳喳地窃窃私语着。
而榆树之上, 光秃秃的树丫上积了寸许厚的皑皑白雪,棕褐色的枝干与白雪交映在一起, 倒有一种苍劲遒壮之感。
陆修朝窗望着雪景满树,一双略显疲倦的狐狸眼凝眸。
此时尚才初冬,他却穿了一身锦绣暗纹的鹤氅, 再用鸦青色茧绸做里,手中还捧起了个汤婆子, 氤氲地向上飘动着热热的雾气。他人盛装装点着,面上却是素素静静地不用半点胭脂,一下子瞧见倒让人觉得气色有些差。
“她们两个……全都撵出去,永不许再进来。”他沉默了半晌, 一双凌厉的狐狸眼微微挑起,尔后沉声吩咐道。
一旁的沈四脸色微青, 向窗下附近眺望了一眼, 才拱手道:“是, 臣这就去做。”
陆修一双剑眉斜飞入鬓, 本是最舒朗的眉形, 此刻却微微蹙起, 只微微眯着眼睛不吭声, 仍旧瞧着窗外一树雪景。
“她今日又没来立政殿问安,甚至连差遣个下人报个平安都不肯来了。”陆修突然嗔怪地开口,倒叫差点已经要提腿走了的沈四有些惊诧。
沈四不得不停住了脚步,粗黑的眉毛上扬起看他。
“你不许瞒我,她究竟有什么事情可忙?真就一丁点儿时间都抽不出来?”陆修转过神来,侧睨着沈四问道。
沈四立时满头大汗,只道:“二姑娘她……陛下她预备着去西郊粮囤清点过冬的粮草呢,过几日就要离京了肯定是忙。”
陆修微微眯起了眼睛,怔怔地思虑了半晌,似是在确认着他话语之中的可信程度,又问:“真的?她真不是刻意躲着本宫?”
沈四不知觉额头上由冒出了更多些的涔涔汗珠——
这话里可真是为难他,他又不是二姑娘肚子里的蛔虫,怎么才能知道二姑娘的心意呢?
于是沈四索性张嘴便道:“不是我说,前几个月陛下倒也来了立政殿一次,可您连个门儿也不肯开、连个面儿都不让人瞧见,直推说自己身体不好不宜见面。现在陛下不来才是常理,来了才是怪事一桩。”
陆修被他说得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眸间神色纷乱复杂,最终只道:“我见不见她是一回事,她肯不肯来又是一回事。更何况,她虽看不见我,立政殿里头的好茶好菜难道亏待了她不成?”
沈四听了直摇头,直愣愣地出声道:“难道陛下还缺这一口好饭食不成?殿下,有一句话臣也不知道该不该说,您对陛下她管得实在过紧些了,对待妻主原不该这样冷淡。”
陆修从他一张嘴,便知道沈四接下来要劝的是什么,眸色不由得趋冷。
可沈四却仍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您现在身子不方便伺候,又不作主为她谋一位良人放在屋内,这是要闹哪儿样?这宫内空落落地连一室宫侍都还没有,殿下您面子上也不好看呀。”
陆修冷硬了面色,只冷哼了一声才道:“又提这种事情做什么?本宫早已再三提过了,你退下罢。”
沈四听了只沉沉叹了口气,立时告饶退下,心道以后可再也不提这种事情了。
蓦地,辉煌高耸的立政殿内,只剩下孤零零的几人守在屋内,黄昏之下一灯如豆,像是天边的晚霞被硬生生剪去了一块贴在灯盏上,倒也有半分明亮。
陆修提起了浮肿的脚,颇有些费力艰难地撑住了后腰,一步一顿地从窗边起身,挪移到了不远处的卧榻之上,只这两三步就已经令他气喘吁吁了。
“君后殿下,您今日可要梳洗梳洗?还是现在就褪了簪导,松缓松缓头上?”旁边早有殷勤侍奉的宫侍扶住了他手腕,悉心出声询问。
可陆修却只自顾自地躺在床榻之上,仍旧想着自己的事儿,恍若没有听见他的话儿似的出神。
那宫侍见此,也不敢出声再问。
“本宫麾下有一位姓萧的男将,家中行十。”陆修忽然抬起了眸子,突然出声道,“你们明天去营帐里头,唤他入宫一趟,本宫有要事同他商议。”
这话前言不搭后语,叫那不明底细的宫侍一头雾水。
“是,君后殿下且放心。”那宫侍也是惯会伺候人的,只将陆修的话一字一字硬生生记住,也不再问就应道。
陆修轻轻地点了点头,像是用尽了全身上下的力气,身心俱疲地倚躺在了锦绣华榻上,口中低声喃喃道:“待到戌时叫醒本宫,朝上还有些折子呢。”
他说这话时,双眼已经迷离地半阖在一起,上下眼皮不知觉开始打起了架,最后的尾音已经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