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绪打开包裹,里面是一块色泽纯白而隐青绿的翡翠平安扣,挂绳和翡翠之间用一枝小小的金梅花相连,拿在手里暖乎乎的,就像辨才的手心一样:“哇,是翡翠做的诶!好漂亮!”
辨才从守绪手里拿过平安扣,走到他身后软声道:“臣给您戴上。”
戴好平安扣,辨才回到守绪面前问道:“这是臣自己做的,听说比外头卖的更能驱灾辟邪,也不知合不合您的意?”
“自己做的?”守绪摸了摸颈上光滑的平安扣,不禁脸红道:“当、当然合我的意,我会一直戴着的。”
话音刚落,守绪头上的百灵鸟忽然飞到辨才面前,后者用双手轻轻地接住了它。这小鸟儿倒也不怕生,乖巧地收起翅膀卧在辨才手心里,黑色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和守绪那双会说话的眸子一模一样。
守绪面上更红了,低头用手指挠了挠左脸:“百灵它好像很喜欢辨才哥哥。”
“是吗?小百灵~”辨才点了点百灵鸟儿的小脑袋,露出一个稍显活泼的笑,守绪偷偷地抬眼看他,竟无意间想到了辨才摸自己脑袋的样子,就再一次垂下脸去,心跳砰砰好似小鹿乱撞。
彼时昭明殿内,永济正焦头烂额地来回踱步,一双手放也不是背也不是,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指着跪地的承晖道:“是谁告诉你的?是谁告诉你的?!今儿你必须给朕说明到底是谁在私底下造谣,否则,朕先要了你的命!”
承晖急忙叩头道:“这些话臣也不相信,只是觉得事有蹊跷,所以才来问您。恳请圣人息怒,莫要气坏了身子。”
“你要朕息怒?你没来的时候朕还好好儿的,偏是你来了朕才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的错?!”永济转身回坐到龙椅上,气得上气不接下气。
承晖固然重视楚材,但他和永济有多年的情分,并深知他是一个小家子气且没什么心眼儿的人,如此,用脚指头都能想到他一定是偏向永济的:“今日是臣莽撞了,臣不该说这些话来惹您生气。”
永济丝毫没有要原谅承晖的意思:“哼,别说这些没用的话,朕只想知道是谁把这事儿告诉你的?你快点儿说出来,朕也好早些处置他。”
为了让永济消气并保全楚材,承晖答得七分真三分假:“没有人告诉臣,是臣道听途说的。”
“你之前不是生病告假了吗?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
“在宫里,臣三四个月前就听说了。”
这不过是承晖为了搪塞永济随口说的一句话,谁承想竟歪打正着撞上了他在蓬莱殿附近与张祥说话儿的那日,这可吓坏了永济,直吓得他浑身打颤:“你是七八月的时候听说的?”
承晖看向永济,他满脸都是惊慌失措和不可置信:“是——”
“呸!胡说八道!”永济抄起一本书就向承晖扔去,那书正好飞到承晖面前,里面冷不丁掉出一封信来,承晖见那信封上什么都没有,就好奇地取出里面的信纸来看,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范氏在崇效寺不安分,意图揭发主子陷害李家一事,属下已将其秘密处置,请主子放心。”
承晖过目一遍后将这段话读了出来,这对永济来说简直就是千万道横冲直入他双耳的惊骇天雷,心脏的剧烈跳动让他胸腔发麻、脑子发懵、眼前发黑,但他还是攥紧了双拳,强行压制住自己的惊惧与愤怒,面带微笑地快步走到承晖身边,附身道:“承晖,你别当真,这就是写着玩玩的,快还给我吧?”
永济想去拿信,却被承晖躲开,他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攥着手里的信朝外大喊道:“张祥!!”
听见承晖叫自己的大名,张祥吓了一跳,连忙跑进去作揖道:“奴婢在。”
承晖一直盯着永济,只反手甩出信去,也没说话。张祥捡起掉在自己面前的信,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当即扑跪在地上,拉住承晖的衣角道:“大人,这肯定是有人伪造来诬蔑圣人的,您向来明辨是非,可不敢轻信这种毁人清白的玩意儿啊!”
闻言,永济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凑近笑道:“是呀是呀,张祥说的对,这是有人诬蔑朕呢,你千万别当真啊!”
“您这是为自个儿开脱,却前言不搭后语,叫人怎么相信?”承晖微微蹙眉,叹气道:“罢了,实话告诉您吧,臣无意间听过那些话,只不过不是七八月份的事情,而是前不久偶然得知。本来臣真的不信,可如今看您神色紧张,又有物证在场,臣不得不怀疑。”
张祥继续为永济开脱:“大人,您说什么呢?您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怀疑圣人?他与您从小一起长大,一直都最信您,您若是不信他,岂非太无情无义了?!”
永济厉声呵斥:“这儿轮不到你说话,把信给我,出去!”
张祥知道永济这么做是不想让承晖迁怒于自己,就乖乖地把信捧给永济,低眉顺眼地退下了。
永济把信纸捏成团,仍旧“心平气和”地跟承晖说话:“我不知道这玩意儿是哪儿来的,又怕你误会,所以就找了个借口想圆过去。不料你倒把张祥叫进来了,他想得跟我一样,却编出不同的理由,反而弄巧成拙,差点儿伤了你我的情分。”
承晖丝毫没有被永济的温言软语所影响:“这不是重点。方才我看见了您眼里的惊惧与愤怒,像极了少时的您撒谎被戳穿的样子,若事实真如您所言,那么您的眼中应该只有急于解释的慌乱才对。”
永济不以为然:“你又不是什么高人,怎么一眼就能从我的眼睛里看出我的情绪?”
承晖垂眸:“从小到大,您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我全都记在心里,哪怕您的喜怒哀乐不形于色,我也看得出来。”
永济怔了怔,然后呆愣地向后退了一步,他低头看向被自己攥成一团的信纸,突然像个傻子似的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他为什么一定要是我的亲戚、一定要是我的堂叔呢?我又做不到像海陵庶人那样……”②
承晖听不清他的嘟囔,近前道:“圣人,告诉我真相吧,这些事到底是不是您做的?”
永济把信扔进烧得正旺的火炉子里,点了点头:“是。李家灭门、耶律靖氏枉死、地方私吞赈灾钱粮,还有贾氏范氏的死,罪魁祸首都是我。”他回过头来:“如果站在我面前的是别人,我不仅不会说实话,还要刨根问底揪出那个散播流言之人。可现在站在这里的是你,那我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听到此处,承晖心中不免惊颤:“诚然当年李家与卫王府不睦,可即便您想报复,也不该无中生有枉害无辜。还有赈灾钱粮的事儿,您真就什么都做不了吗?哪怕处置一人杀鸡儆猴,也比放任不管要好!”
永济逃避道:“你说得轻巧,我却没那个能力,我比不得世宗章宗有那样的精明手段,只要百姓手里有东西,就是我的造化了!”
承晖顿时火冒三丈:“百姓手里有东西?早前儿跟着蒙古人走的那群工匠,就是因为没饭吃,才着了人家的道儿!你倒好,身为九五之尊竟连地方官府都不敢动,难不成一句天高皇帝远,就任由他们骑到你头上去了?!”
“放肆!!”永济勃然大怒:“你敢顶撞朕?谁给你的胆子?!”
承晖冷哼一声:“我可不敢顶撞圣人,只是如今内忧外患,您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妄图逃避事实,您可曾想过这样做的后果?又可曾考虑过大金的将来?”
永济指着承晖大喊道:“你呢?!你又为大金考虑过吗?!你只会用一张嘴皮子说话,除了这你什么都不会,更别说为大金做贡献了!”他又指向自己:“你以为朕陷害李家只是因为看不惯他们?不,朕是为了皇位!贾氏身为李家的棋子,若她生下皇子逼朕退位,朕全家就会不得好死,大金也会变成李家的天下!朕要不为大金着想,早就把江山拱手让人了,又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害人?!”
“原来贾氏真的怀孕了?”永济每说一句话,承晖就对他失望一次:“您当初说她假孕,等足月了要从李家抱孩子冒充,难道都是您编出来糊弄人的?臣明白您这么做是为了保住皇位顺便扳倒李家,可即便是这样,也不能无中生有啊!”
永济没有回答。承晖继续道:“您觉得我只会动动嘴皮子,可进言劝谏是臣子的本分,如果圣人不喜欢,只要赶我离京,就再也听不到我说话了。”
永济正在气头上,听到承晖这句绝情又略带失望冷漠的话,更是气得他面色铁青满腔怒火,脱口而道:“我巴不得你死!反正你老婆孩子已经被我杀了,不妨再杀一个!!!”
承晖陡然瞪大了双眼,发白的嘴唇微微颤抖:“你说什么?”
因为一时冲动,永济说出了不得了的话,而这句话的性质比方才那封信严重百倍,想要挽回已经是不可能了:“承晖,我——”
“你别过来!!!”承晖快五十岁的人了,哪儿能受得住这种打击,刹那间,他的脑袋像即将迸裂一样剧痛,直痛得他跌倒在地反复扭动,就如身上着火一般。
“来人!传太医!”永济连忙跪到地上把承晖扶起来,心急如焚道:“承晖,你忍一忍啊,太医马上就来了!”
“放开我……”承晖从永济手里挣脱出来,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往外走,还没走几步,他就疼得倚在了门框上,永济想来扶他,也被他推开了。
承晖道:“你要是想扶我出去,就别叫太医来,我半刻都不想呆在这里。”
“好,不叫、不叫……”永济搀起承晖的胳膊,带着他跨过了书房的门槛,向昭明殿的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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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隔路是东北话,“奇怪”的意思,一般说人性子奇怪就会说这人真隔路。【以前我写过的方言词都没加注释,这次加上是怕你们看岔了】
②:【历史】海陵庶人就是金海陵王完颜亮,以□□著称,他后宫有不少完颜氏的嫔妃,都是和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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