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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灯花(1 / 2)

“你想说什么。”窝阔台刚刚坐到马车里,身边的楚材就发出了这样一句完全不像疑问的疑问。

窝阔台先是道了歉:“是我的错,我不该把钱倒到地上。”然后又底气十足地狡辩道:“但我是为了引开他们才那么做的,谁让他们老在你身上摸来摸去。”

楚材虽然对窝阔台方才的行为表示不满,但也能理解,因为他是蒙古的皇子,是象牙塔尖上的人,就连普通人都不一定会去关心那些蓬头垢面的乞丐,更何况是他呢:“那几个孩子之中,有一个穿的是脏污不堪的绢帛衣裳,虽然我不敢确定那到底是不是他自己的衣服,但假如他曾经真的是好人家的孩子呢?世事变化无常,今日锦衣玉食,不代表明日就不会流落街头,纵然人分三六九等,但我想任何人都应该被尊重。”

马车启行了,窝阔台看向窗外,不以为然:“我自认是个乐善好施的人,若那几个孩子包围的对象是我,我说不定会给他们更多的钱,但我从来都不觉得这种四肢健全却非要以乞讨为生的人值得被尊重,我不喜欢他们。”

“这样的人我也不喜欢,可看不惯跟尊重并不冲突,万一他们除了乞讨以外的确什么都做不了呢?”楚材直言不讳:“至于说你是个乐善好施的人,我倒觉得你这么做更像是在满足自己。”

窝阔台陡然一惊,顾眄道:“为何这么说?”

楚材向他解释:“你经常给奴仆和百姓赏钱,但不缺钱的王公贵族你好像也赏过不少,你的行为与其说是施舍,倒不如说是以撒钱为乐。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享受他们向你下跪谢恩时的那种感觉吗?我不觉得,因为你即便不撒钱也能被许多人仰慕赞美,这不是你缺少的东西。”

他眼眸中明熠如星的光采,仿佛已经看穿了窝阔台的内心,这不由得让窝阔台紧张而又莫名地期待起来:“你不必想得这么麻烦,其实就是我有钱没处花而已。”

“真的吗?”楚材言语犀利,像是重重劈在地上的细鞭,还是一甩就带风声的那种:“你这么做,真的不是为了填补你空虚的内心吗?”

好家伙,看样子是被他说中了,不愧是本王喜欢的男人,就是和别人不一样。

窝阔台装作很惊奇又很不可置信的样子:“空虚?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空虚?我长得好看又有钱,还喜欢玩玩乐乐,我的每一天都过得极为充实,和‘空虚’这个词根本就搭不上边儿。”

楚材其实观察了他很久,但是看他这副既惊讶又漫不经心的态度,或许真的是自己想多了:“是吗,那我姑且信你一次吧,虽然你这话很像是在故意掩盖什么。”

心虚的窝阔台索性转移了话题,还转得很生硬:“楚材,那些孩子为什么不去养济院?”

楚材眸中凝了一丝雾气儿:“养济院也得要人管呐,现在又不是太平年间,管事的人自个儿都自身难保了,哪儿还顾得上贱如敝屣的乞丐呢。”话至此处,他产生了一些疑问,与他口中“管事的人”有关:“对了,这些被占领的中原地界,蒙古汗廷有派人过来系统地管理过吗?”

窝阔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蒙古和金国一直在打仗,这片占区随时都有被金廷夺回去的可能,情况太不稳定了,所以汗廷从未着人管理过。”

楚材又想到他们刚进城的时候见到的守在城门口的军队,包括市民们来赶早市,街上也有士兵在巡逻:“那就都是军队在管。”

“也只能是他们来管了。”

马车晃里晃荡地前进着,不一会儿,豆大的雨点就从阴沉压抑的云幕中落了下来,随后便汇聚成了一场充满了尘土气味的、脏兮兮的大雨。早市上的摊贩紧赶着收摊,行人们有伞的撑伞,没伞的就用衣袖挡着脑袋横冲直撞,泥泞的道路渐渐积起污浊的水坑,时不时就会有人不小心踩进去,然后被溅上一裤腿儿的泥。楚材把车窗帘子掀开一点儿朝外张望,一眼就看到两个人贩子正堵在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旁,争前惧后地向车内的贵人推销着他们便宜又能干的奴隶,丝毫不在乎这雨是否下得越来越大了,而跪坐在他们俩身后的那几个年纪不大的奴隶,眼神也皆是麻木涣散,毫无生气可言。

另一边的窝阔台则看到两个蒙古士兵笑着扛走了一个奋力挣扎的漂亮姑娘,她的哭喊声被滂泊的大雨所淹没,路过的行人也没有一个敢向她伸出援手。窝阔台是上过战场的人,这种事他已经见怪不怪了,他既不会觉得这两个士兵做错了什么,也不会觉得那个女孩子可怜,便泰然自若地放下了窗帘,不料一转眼就发现楚材正在盯着自己看,遂平静地问道:“怎么了?”

楚材刚刚也悄悄凑过去看了一眼,所以他也看到了那两个士兵和那个姑娘:“殿下,我难以想象中都现在的模样。”

窝阔台不想看到他总是为这种事情烦忧:“楚材,你要习惯——”

“我习惯不了。”楚材摇摇头,苍白的嘴唇凸显着无力的憔悴感:“虽然你从前给我说过不要在战争当中滥用善良,但是你看看街上那些人的样子,我在他们的眼里看不到光。”

窝阔台以为自己是在安抚楚材,实际上却是在他的心口捅了一刀:“你没过过苦日子不知道,其实这才是百姓的常态,漠北中原都是一个样,战争也只不过是让他们从惨变得更惨了而已。”

楚材道:“我弃金廷而仕蒙古,不是为了看百姓变得更惨的。”

“金国不灭就得不到中原,战争是必经之路,就算要治理,也得先得到才行,先得后治可是最基本的道理。”窝阔台一本正经地向他解释:“所以我为什么要你习惯,你明白了吧?”

见楚材沉默不言,窝阔台又在后面补了一句:“想开点儿,起码这座城里的百姓都还活着,只要他们不被杀,迟早会等到战争结束那天的,到时候像你这样的人才就能派上用场了。”

楚材暂时没有心情回话,就似应非应地嗯了一下,靠到窗边默然听起了车外纷乱的雨声。

同日傍晚,曲雕阿兰火云似烧,在一处简约低调的毡帐内,身着雾色便服的景贤正坐在小马扎上认真地翻阅着手中的沙特兰兹棋谱,他身后的鸟架上栖息着楚材的爱宠惜海,它是来串门儿的,彼时已经吃饱喝足了,正伏在那里歇息,因为它和赤温一样都是有自己独立的住处且配有专人照料的,所以它不必一直待在楚材那里,也不用被寄养在景贤这儿,只等待会儿照顾它的人来接走它就好。

不多时,玉哥儿进来传话了:“主子,人已经到了。”

这棋谱是从波斯文译来的,可能是某些词语译得不太准确的缘故,分明每个字都认识,连起来就是不知道在讲什么。景贤一门心思全栽在这上头,就只摆摆手道:“知道了,你把惜海抱出去吧。”

玉哥儿遂麻利地把伏在鸟架上的惜海抱出去了,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也搬了个小马扎坐到景贤对面,俯身撑住下巴问道:“主子,你都坐一天了,这书里到底有什么名堂啊?”

景贤解释道:“这是我费了老鼻子劲儿才弄到手的沙特兰兹棋谱汉译本,也不知是不是它翻译得有问题,总觉得有些句子不大通顺,看得我似懂非懂的。”他把书递给玉哥儿:“你看看。”

玉哥儿把棋谱接来看了看,是本图文并茂的书,奈何一些句子他也读不太懂:“是很不通顺,虽然我识的字儿不多,但也辨得出来。”

“可能是因为看这本书的中原人太少了,所以才翻译得这么奇怪吧。”景贤愁眉苦脸的:“唉,这事儿整的,愁死人了。”

话音刚落,虚掩的帐门就被悄悄打开了一个缝,继而探进了一颗圆不溜秋的脑袋来——此人是淡小麦色的肌肤,五官细邃如工笔勾勒、眸子黑亮若星夜灿烂,浓眉入鬓,薄而绯红的唇上还衔着一颗小巧玲珑的唇珠。他原是想偷偷地进来,不想眼尖的景贤一抬眸就看到他了:“二殿下?”

被发现了,察合台只好大大方方地走了进来:“郑大人,没打扰到你吧?”

多日不见,景贤高兴还来不及呢,就急忙起身微笑道:“没有没有,二殿下快请坐吧。玉哥儿,上茶。”

察合台看到景贤身后低矮的小马扎,自己也想来一个:“等会儿,茶就不要了,给我也搬个小马扎过来吧,天快黑了,我想单独和大人说说话。”

玉哥儿很快就给察合台把小凳儿搬过来了,等他坐下,景贤又令道:“玉哥儿,去温两壶酒,再切两盘肉过来。”

“不必了,我不喝酒。”再次拒绝景贤好意的察合台突然感觉自己好像有点儿不近人情,就搓了搓大腿道:“呃,那就来碗奶茶好了,郑大人也要来一碗吗?”

景贤颔首:“那就两碗奶茶。”

“好,我这就去煮。”玉哥儿说完就去准备了,看着身材高大的察合台坐在小小的马扎上,景贤觉得他特别像只单脚独立在小石子儿上的老鹰,又滑稽又可爱,就忍不住想笑:“二殿下,我看你好像不太喜欢喝酒?”

察合台给出了肯定的答案:“是的,不过我酒量还不错,要喝也是能喝的。”

景贤笑问:“你的酒量有三殿下好吗?”

察合台连忙摇了摇头,跟拨浪鼓似的:“没有没有,他喝酒就跟喝水一样,一次少说也得来个五六七八壶,还不配下酒菜,我可比不过他。”

“这样啊。”景贤瞥了一眼玉哥儿方才顺手搁到桌上的棋谱:“殿下,你刚才说要单独和我说话,你想说什么呢?”

察合台两靥生愁:“还能是什么啊,害得我这么多天都见不到你,也就只有那件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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