窝阔台一向谨慎,若非他想早点见到楚材,断不会出此疏漏:“我没有瞒着你。”
“我不信。”楚材抬眸,那眼神仿佛能看穿窝阔台的一切:“你在撒谎,你的眼睛都告诉我了。”
贴好了膏药,楚材正要收手,就被窝阔台一把抓住了手腕:“你一定要刨根问底吗?”
楚材答道:“我只是不希望我们之间有秘密。”又问:“你又杀人了,对不对?”
窝阔台算是长记性了,像楚材这般敏锐的人,除了自己对他的爱意以外,他似乎什么都能察觉到,看来以后做事必得确保滴水不漏才行:“是那天意图放箭伤你的人,我处死了他。”
实话,但换了一种说法,效果就很不一样。楚材眼中的疑云渐渐消散了,他低声启齿:“他没有伤到我,却伤到了你,受罚也是应该的,若他没有伤了你,倒也罪不至死。”
窝阔台当然不这么认为:“不,从他向你放箭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是个死人了。”
“无心之失罢了,他又不认识我。”
“照这么说他射到我也是无心之失。”
见楚材沉默,窝阔台主动近前凑到他的耳畔,声音轻飘飘得像是羽毛,说出的话却又沉重似金:“你记住,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伤害你,如果有,那他的下场只有去死。”
那抹奇怪的感觉又涌上来了,楚材忐忑不安:“这听着不像是你的作风。”
“我的作风?”
“你不是这样狠心的人。”
在楚材的眼里,窝阔台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样子,突然放出这么一句狠话,他不能理解也很正常。事实上,窝阔台虽然善于伪装,但在楚材面前他的温柔都是发自真心的,他把藏匿在内心深处的细碎光亮几乎都给了楚材,只要能守护自己的至爱,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你说得对,我不是那样的人。”窝阔台没有否认这句话,他伸手扶住楚材的后颈,并把自己的唇凑到了对方的唇边,幽幽道:“但我将你视作无价之宝,你值得让我这么做。”
视作无价之宝?楚材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颗躁动的心脏又开始上蹿下跳了:“酒窝儿,药已经贴好了,我该走了。”
窝阔台一把摁住了楚材的手:“别走,内服的药还没喝呢。”
“那个你自己喝不就行了?”
“你就不能等我喝完了再走?”
楚材把自己的手从窝阔台手底下□□,往远坐了一点儿:“可以,但你有喜欢的人,你我之间有必要保持距离。”
这句话说的很微妙,让窝阔台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妙处:“跟这个冲突吗?你我又不是暧昧关系,为什么要保持距离?”他话锋一转:“还是说,你已经默认咱们的关系非同一般了?”
楚材坐不住了,他恨不得立马飞出去:“咱们的关系你不是早就说过吗?比朋友更亲密,这种程度已经需要保持距离了。”
窝阔台金眸微眯,他应该是发觉到了一些东西:“楚材,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
楚材更慌了:“没有。”
窝阔台往楚材那边挪了一点儿,伸出一只胳膊揽住了他,楚材大惊失色,身子瞬间便僵得像冰一样了,但这分明是很稀松平常的勾肩搭背的姿势,窝阔台见状,遂沉声道:“干嘛绷得那么紧?之前你可是连我的腰都敢随便捏的。”
话音刚落,查干夫就端着煎好的药进来了,见窝阔台正抱着楚材坐在床上,他被吓了一跳:“主子,该喝药了。”
“端过来吧。”窝阔台用另一只手接过查干夫递来的小碗,将里面已经晾得温热的汤药一饮而尽,就放开了楚材:“你可以走了。”
面红耳赤的楚材立马起身离开了,快得脚底生风,他出去以后,查干夫从窝阔台手里拿过空碗,回头看着楚材离去的方向问道:“主子,刚才发生什么事儿了吗?您怎么会抱着他?”
窝阔台答道:“没什么,只是想试探他一下。他这个反应和之前的我很像,可见他就算对我没有感情,也一定对我有意思。”
之前的窝阔台对他和楚材的亲密行为非常敏感,而那时的楚材也正是因为对窝阔台没有想法,才会大胆地做出亲昵的举动,并对他们之间的身体接触毫不在乎。
查干夫从他主子的表情里看出了一丝贪婪:“您打算怎么做?”
“只要他对我有意思,那一切就好办了。”窝阔台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眸子里闪着愉快的光芒:“是时候更进一步了。查干夫,我要让他彻彻底底地变成我的情人。”
夜幕降临,月色清丽。
楚材正在书房里看书,看似用功,实则心不在焉。不久,他放下手里的书卷,起身来到窗前打开窗子,静静地望着天边的玉钩出神。
方才在看书的时候,他的思绪就已飘到九霄云外了,如今注视着那一弯蛾眉月,更是令他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那年正月初八,你我结为安答的时候,天上挂着的是上弦月。’
楚材想起了窝阔台送给他的那把金柄匕首,近日他不在身上佩饰,所以它一直被放在卧房里,那是他的护身符,无论去哪里都得带着的,但不必随时挂在身上。
‘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做你的安答,结拜兄弟只是个幌子罢了。’楚材压在心里的话并不比窝阔台少:‘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我……不能再喜欢你了。’
原本窝阔台的那句”我将你视作无价之宝”让楚材产生了一瞬间的念头,觉得他喜欢的人可能是自己,但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楚材否认了,因为窝阔台说过那个人比自己更出色,如果他喜欢的人是自己,那他又何必编个人出来骗自己呢?
想到之前一段时间窝阔台心事重重的样子,再联想到他喜欢的人并不知道他的感情,楚材最终决定找个时间问清楚窝阔台喜欢的人到底是谁,只要能撮合他们俩,不仅能让窝阔台解开心结,也能彻底断了楚材的念想,两全其美。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了马头琴音,节奏轻快明朗,在这寂静的秋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嘹亮。楚材想着应该是窝阔台在拉琴,心下欢喜,便关上窗子整了整衣裳,径直出门去了。
少时,楚材悄悄地踏进窝阔台的院门,一眼就看到了一名白衣散发的年轻男子正在秀美的弯月之下婆娑起舞,他的舞姿行云流水,似鹘鹰翱翔于碧空,又如苍狼疾驰于荒原,体态轻捷、步履稳健,张开双臂飞速旋转之时,百褶的衣裳下摆亦随身而动,仿佛穿行于茫茫雪境之间的白海青,豪迈洒脱又不失大气优雅,无论是一展手、一顿足,还是一躬身、一仰首,都将漠北舞蹈的气势恢宏表现得淋漓尽致,即便他只是在这方小小的院落里起舞,也犹如置身辽阔无际的草原卧听雄鵟嗥鸣、笑看万马奔腾,那样的狂放不羁。
半晌,窝阔台摆出了一个酷似金雕展翅的动作,为这段惊艳的独舞做了收尾,而盘腿坐在一旁拉马头琴的查干夫也停止了他的伴奏。与此同时,站在院门口的楚材情不自禁地鼓起掌来,他含着赞许的目光,大步流星地走到窝阔台面前,脸上的笑容根本止不住:“我今儿算是大开眼界了,西王母蟠桃会上的神舞亦不过如此吧?”
楚材一边说着,一边上下打量窝阔台,他单穿了一件羊毛白的贴里,衣领微敞着,双手套着黑护腕,腰上扎着黑腰带,脚下还蹬着一双锃亮的黑皮靴。刚跳完舞的缘故,他正低沉地喘着气儿,浓密而微卷的长发略有凌乱地搭在肩上,耳上的小金环闪着光,俊美轩昂的面颊上也搽着淡淡的红,充满了野性而诱惑的气息。
窝阔台抹了把自己的头发:“不敢当,即兴一舞罢了。”
楚材嗅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酒了?”
窝阔台颔首:“嗯。喝到一半觉得身子燥热,就出来跳支舞撒撒火。”
楚材注意到他微微敞开的衣领,不觉向后退了半步:“我在书房里听到查干夫的琴声,还以为是你在拉琴,没想到你会给我这么大的惊喜。”
见窝阔台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楚材心下一怵,遂抬眸望月道:“时候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他转身欲走,却被窝阔台一把抓住了:“回去干嘛,来都来了,今晚就留在这儿吧。”
楚材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儿,自己怎么一听到马头琴声就赶着过来了,既然要保持距离,难道不应该好好地待在自己屋里吗:“舞已经看完了,我又不能陪你喝酒,还是回去的好。”
闻言,早就在心里打起算盘的窝阔台索性顺了楚材的意:“好吧,明天见。”他松开楚材的手,转身招呼查干夫:“查干夫!该回屋睡觉了!”
他为什么不继续挽留我?
楚材感到惊讶,一股子低落感也自心底油然而生,直到目送着窝阔台和查干夫走进屋里,他才悻悻而归。
等等,我为什么会悻悻?
矛盾不堪的楚材猛地捶了下自己的胸口,加快了离开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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