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掷过来的利刃像一道光,既轻且快。约克可以肯定自己躲不过这样的攻击,除非他先给自己加上足够高的敏捷……但另一个他后退时快得几乎能在空气中留下残影。“……你们现在连我也想杀掉了吗?”那一个约克?特瑞西脸色苍白,在惊惧之中反而骄傲地半抬着下巴。——从语气到神态,是真的跟他一模一样。他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像在淤泥之中冒出的气泡,弱得大概只有他自己能听见。而埃德已经扭头看向另一个他。“伊斯……”他有些迟疑地叫着,似乎想要阻止他的朋友。“放他出去,他只会自以为是地告诉所有人我们杀了个大祭司!”在他看不到的方向,伊斯的拔高的声线听起来极其暴躁:“你是嫌我们的麻烦还不够多吗?!”“可他帮过我们。”埃德说,“他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站了起来,往旁边让开一点,做出邀请的姿势。“你可以过来看看,”他说,“他真的不是……”约克死命地瞪大了眼睛。在希望与绝望之中反复的煎熬让他几乎要发疯——但他看见了埃德藏在袖子下的手指,指尖捻着一点银白的粉末,像飞蛾翅膀上的鳞粉。光柱如巨石般砸了下来,正砸在另一个他的身上。这一次,他没能躲开。一点怪异的黑影在光柱中忽然膨胀又收缩,想要挣脱什么一样狂乱地舞动。那点黑仿佛毒液滴入水中般,让耀眼的光柱迅速黯淡下去。长柄的冰刃再一次呼啸而至,凶猛地拦腰横切过去,武器破空的声音里夹杂着埃德一声无奈的呼喊:“……别弄死啊!”约克满怀急切地看着,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勉强撑起了上半身。那黑影分明被斩断成了两段,却没有跌落地面,反而瞬间又丝丝缕缕地连接起来,“死不了。”伊斯这才不耐烦地开口回答,又一刀挥了出去。这一刀被拦了下来——被一面像是树藤编成的盾牌。光柱彻底消失,约克终于能看清那能瞬间变成另一个人的怪物……那东西几乎连“怪物”都称不上。它看起来只是一团分辨不出形状的藤蔓,黑中带红,红里又夹杂着一丝丝的白。被斩断的部分正以极快的速度重新连接在一起,而它举起的“盾牌”,似乎也是它身体的一部分缠绕而成。那些藤蔓仿佛就是它的肌肉,筋脉和血管。它们纠结着,攀爬着,扭曲着,渐渐变成一个干瘦如骷髅般的人形。约克只看了一眼就不自觉地想要扭开头——那活像是个被烧得半焦,皮肤都已经脱落的人,连五官都模糊不清。伊斯停止了攻击。约克不觉得一条龙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可他的的确确是僵在了那里。“伊……斯……”那怪物颤抖着抬起手,低声呼唤,声音嘶哑难辨,满含悲伤与愧疚。约克一瞬间毛骨悚然——他知道那是谁了,他听说过斯科特被安特?博弗德献祭之后尸体还被塞进了洛克堡后焚烧垃圾的炉子,可“听说”远不及亲眼目睹……即使明知是假的,这一刻的冲击,对他而言都实在太过强烈,何况是对另外两个人。埃德忽然挥手。空气中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拳头猛击向那怪物,将它砸飞在墙壁上,砸得血肉四溅。伊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向前迈出一步。“伊斯,”埃德开口叫道,声音又清又冷,仿佛冰湖里的水……仿佛他才是一条缺乏感情的冰龙:“那不是他。”伊斯停了下来,片刻的僵直之后,他怒吼一声,猛冲了过去。这一声怒吼比刚才那一声更为恐怖它不止是砸在约克的胸口……它几乎砸碎了他已脆弱不堪的灵魂。他晕了过去。甜美的黑暗转瞬即逝,被拉回光明之中时牧师心中最强烈的居然是愤怒——他实在是受够了……他连晕都不能好好晕一会儿吗?!“……抱歉。”低头看着他的依然是埃德,只是那双眼睛已经恢复成他所熟悉的明净清澈。“你感觉如何?”他问他。约克没吭声。埃德的治疗相当彻底,那种如水一般的力量温和又强韧,简直令人惊讶……他应该道谢,可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转向另一边。那条龙散发着暴戾得令人战栗的气息——活生生的另一个怪物。他扔了武器,一声不响地用他的利爪和拳头把那已经看不出形状的东西揍成一滩烂泥。暴戾……却又相当地解气。“你……不阻止他吗?”意识到自己的情绪之中兴奋远超过厌恶的时候,约克浑身一震,努力找回了自己的理智。“那东西,活着更好吧?”他低声说出的话完全违背他的意愿,可这才是正确的。“随便他吧。”埃德平静地回答,“一个幻魔能造成的混乱实在太难预测,真把它送回了地狱也没什么不好……我们想知道的,总有别的办法能知道。”“幻魔?”约克皱眉。牧师们对地狱多少有所了解,可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那怪物能把人类的血肉作为材料,将自己的身体变幻成任何模样,并且相当地……以此为乐。”埃德说,“这座塔里……有本书上有记载。”“所以,你们早就知道拉瓦尔大人……并不是他自己?”约克问道。埃德自嘲地笑了笑:“也不是。伊斯刺伤他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我花了点时间才找到解决它的办法,不然也不会让他有机会接近你……还好伊斯能靠血的味道分辨出真假。”——所以你是什么时候去翻的书?约克默默地想着,换了个话题:“那你是真的失踪了,还是……”“是真的……说来话长。”埃德显然不太想解释,也并不掩饰这一点,“不管怎样,我已经回来了。”离他们上次见面的时间其实也没多久……除了一头灰发之外,这个曾经单纯得能一眼看透的年轻人身上似乎多了某些难以形容的东西,让约克竟不敢追问下去。在不远处那一声声闷响结束时,他们简短的交谈也就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