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约克站了起来,惊讶又厌恶地瞪着墙边那一滩还在蠕动的烂泥。他能看见光如锁链般缠绕其中,在它每一次试图升起时压下去,他也终于能闻到那来自地狱的味道——像腐烂的血肉在岩浆里化成灰时的恶臭。“……它还活着?”他问。伊斯甩了甩手上模糊的血肉,舒展着身体,回头时沾着血迹的唇边挑起一点冷笑,看起来是不逊于恶魔的残忍与邪恶:“当然。”“……这样还能活着?”牧师难以置信地喃喃。“它原本就长成这样。”伊斯不屑地扫他一眼,“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变成了那个大祭司?它把自己的一部分分离出来覆盖在了你身上。”约克呆了呆,瞬间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然后是一层又一层的冷汗,整个人中了毒一般又冷又痒又麻地发着抖。他根本没有感觉到……他居然忘了他曾经变成拉瓦尔并因此差点被砍了头……他大概下意识地根本不想记得。他慌乱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脸——没有胡子。“已经剥下来啦。”埃德安慰他。约克扯了扯嘴角,笑得难看。他晕过去的时间应该比他自己感觉到的要长……真是幸运极了。他的视线从那滩烂肉上移开又移回去。那东西看着实在令人恶心,但他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好奇。“真难相信有智慧的生物会长成这样。”他说,“它连头都没有!”那滩烂肉颤抖着发出粗嘎破碎的笑声——那是毫无疑问的嘲笑。“它浑身都是头。”伊斯说,“只要有一点还留在你身上……”“伊斯!”埃德哭笑不得地打断了他,又向约克保证,“一点都没留下,真的,一点都没有!”约克绷着脸。他现在明白过来了,这条龙是故意的……多半是为了报复他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施放的那个同归于尽的法术。虽然现在看起来毫无无伤,那一声咆哮足于证明他的法术并不是毫无用处。或许是因为这一点安慰,又或许是因为那近乎幼稚的“报复”,牧师心底对这个他从来不敢相信的异类的排斥和警惕却不知不觉地弱了许多。他想他甚至应该对他道个歉……或道谢。但最终他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大厅里似乎有什么微微一闪,在他警惕地抬头张望时,埃德叹着气开口。“得想办法尽快把它弄出去。”他说,“三重塔讨厌它。”“……三重塔讨厌恶魔?”约克问。这座塔同样让他好奇不已。“不……它讨厌又脏又臭的东西,”埃德回答,有点无奈,又有点骄傲的样子,“尤其是在它变得这么干干净净,崭新得发亮之后。”.他们最后只能把那东西塞进一个用法术重重封锁的、寒冰凝成的箱子里。当三重塔的大门再次打开时,一个娇小的身影欢快地冲过来又尖叫一声跳回去。“那是什么玩意儿?!”她大叫,“太恶心啦!”“……泰丝!”埃德喜出望外地叫出声来,视线迅速地捕捉到趴在她肩头的小猫鼬——那小东西稳重又优雅地冲他挥了挥爪子。“你们回来啦!”他笑着,嘴几乎要咧到耳边。灵魂深处有灰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但他如今已不会被轻易动摇。就当那是个梦。他想。他张开双臂,冲过去用力抱了抱那个可爱又可恶的小盗贼,抱得她双脚离地,咯咯地笑着猛拍他的肩。“你染了头发?”她说,“这个颜色挺好看的!知道吗,我以前想过要染成紫色呢!”埃德嘿嘿地笑,终于放开了她:“罗莎和赛斯亚纳呢?你们不是在一起吗?”“看来你们什么都知道嘛。”泰丝撇撇嘴,“他们去了尼奥城……待会儿再跟你们说这个。”“待会儿你要说的可多着呢。”抱着双臂站在一边的娜里亚斜斜地飞过来一眼。泰丝立刻一脸讨好地蹭了过去:“甜心想听什么我都说给你听!”娜里亚眼中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却硬撑着不理她。“这到底是什么?”她瞪着那个被伊斯扛在肩头的、透明的箱子,那里面塞得满满的又红又黑还在不停蠕动的东西让她头皮发麻,“难道是那位……”她想象了一下,顿时一阵恶寒。“是个恶魔。”埃德简单地回答,“不知道真正的拉瓦尔大人怎么样了,最好尽快给安克坦恩那边传个消息。”“写封信,然后交给我吧。”沉默地带着笑容站在一边看了他们好一会儿的巴尔克开口道,“还有……”他转向亚戈。“还有这一位。”他说。“他是个牧师。”约克提醒道。“我以为我们之前已经有了决定?”巴尔克挑了挑眉。“不,”约克迅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大概有点不对,“我的意思是,你们或许需要人帮忙才能避免他逃脱。”“别担心。”巴尔克微笑,“我们知道该如何招待一位施法者。”老人的笑容看起来总显出几分憨厚的样子,约克却感觉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默默地让开,看着两位同样相貌平常,只穿着最简单的布甲的战士带走了亚戈。洛克堡里不能施法——他突然想起来,不由回头又看了三重塔一眼。三重塔里似乎没有这样的限制……或者说,三重塔里有自己的规则?他扯了扯皱巴巴的白袍,眼神不自觉地有点发直。这一天的经历实在丰富得让他有点难以承受。而那位被带走的老牧师毫不反抗,离开时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如果你们想从那家伙嘴里挖出点儿什么,恐怕有点难。”泰丝说。“谁知道呢。”巴尔克笑得意味深长,“我倒是觉得,我们说不定能有不错的收获。”“我觉得我们今天的收获就已经很不错了。”娜里亚长长地叹出一口气,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松懈一下,强烈的疲惫便席卷而来。她知道一切远没有结束,可埃德回来了,伊斯也回来了……连泰丝和诺威也都在她身边。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很值得做点好吃的庆祝一下。她心满意足地想着,把依然涌动在心底的不安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