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某天在罗闽河碰到了廖朝英。 自分别后,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她了,小鱼偶尔会想起,有个叫廖朝英的同学,曾经温暖过她的童年,刻在骨头里的温暖如同火星,映照着小鱼的生命。她去廖朝英家找过她,连着几次都吃了闭门羹,院门紧锁着,唯有那条黄狗忠诚地守在门口,听到脚步声警觉地竖起耳朵。小鱼不敢贸然走进去,只能站在院门外徘徊,不时呼喊着廖朝英的名字。院子里仍然寂静无声,没有人回应,倒是黄狗耸拉着尾巴走过来,看到陌生人,眼里里充满敌意。小鱼忌惮黄狗,不敢再靠近院子,慢慢倒退着离开它的视线。 廖朝英背上背着孩子,手里挎着篮子,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头发胡乱地在脑后绾成结,脸色跟脚下的土地一样,皱皱巴巴的,布满了黑色的斑点,不过20多岁光景,已经跟当地的农村妇女没有区别。她低着头从小鱼身边匆匆而过,擦身而过的瞬间,小鱼看着有点面熟的她,迟疑地开了口,“廖朝英,是你吗?” 女人看见声音,略略停顿,没有回头,径自往前走。小鱼看着她的背影,那些相处的片断浮上脑海,画面与眼前的人影重合。纵使此去经年,拂开记忆的尘埃,廖朝英的面容越发清晰,她冲着女人的背影大叫了一声,廖朝英。 女人没有回头,仍然大踏步往前走着,小鱼冲上去扯住她的手臂,惯性让女人停下步子,夕阳的余晖映照在她的脸上,黑色斑点更加明显,密布了整个脸孔,雨打沙滩万点坑。她面对着小鱼,声音有些沙哑,不复往昔的清脆,“妹妹,你认错人了。” “我怎么会认错呢?英姐,我以前不会梳头发,你每天给我扎辫子;我压伤了手指,你带我去诊所治疗;我被同学欺负,你挡在我面前;你退学了,担心没人给我梳头发,帮我剪成了短发。英姐,我怎么会忘记你呢。”小鱼的眼泪呛了出来,如雨滴挂在睫毛上,“后来我去你家找过你,每次去都没有人在家。” “.....”廖朝英没有说话,缓缓伸出手去抹眼睛。小鱼看见她的手很粗糙,皮屑翻飞着,像一块枯树皮。再看看自己的手,光洁柔滑,丰润白晳,指甲柔和而带光泽。背上的孩子醒了,胖胖的小手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好奇地望着小鱼。小鱼在衣兜和书包里翻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糖果、饼干之类的东西,只能对着孩子尴尬地笑。 “我....”廖朝英缓缓开口,声音里仍是掩饰不住的空寂,没有久别重逢的欣喜,而是隔着时间与空间的距离,无形中产生的距离感。“你是天之骄子,我是一介村妇,实在不宜与你相认。” “姐姐,你说的什么话?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都是我姐姐。”小鱼帮助廖朝英将孩子解下来,两人坐在桥墩上,廖朝英撩起衣角,当着小鱼的面奶着孩子。小鱼曾经看见当地的村妇就是这样旁若无人地将奶嘴塞给孩子,她有些羞涩地垂下眼帘,不想廖朝英看到她被夕阳染红的脸颊而难堪。孩子满足地吸吮着,偶尔会抬起头偷瞄小鱼。廖朝英望着孩子,脸色柔和下来,脸颊染上了母性的光辉,嘴角不自觉噙了笑意。 “正如你看到的,我结婚有孩子了。婆家在枫桥镇,今天是到这边来吃酒席。人的力量很渺小,我没有办法改变,只得选择认命。好在,孩子爸还算体贴,现在这个家比过去那个家舒心。” “姐姐,你不是要照顾弟弟们吗?怎么早早就结婚了,还有了孩子。”小鱼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短短几年,恍若一生,廖朝英已经完成了结婚生子这件在小鱼看来几乎遥不可及的事情。 “我那不省心的爹不仅酗酒还嗜赌如命,借了很多外债,债主逼上门来,闹得鸡犬不宁。正好,有人上门提亲,他便允了,其实是为了拿彩礼钱去还他的赌债。”廖朝英的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伤。许是事过境迁,悲伤都已风轻云淡。 “姐姐,”小鱼不知如何安慰,人类的悲喜并不相同,她能够感同却没有身受,话语堵在喉咙里,怎么都吐不出来。 “朝强上初中,朝伦读四年级了,我时不时接挤一下,倒不至于失了学。小鱼,好几年不见,你应该上高中了。咱们都是苦命人,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争取考上大学。” “你不要担心我,姐姐。我很好,倒是你....”小鱼说不下去,她想起从前两人相处的时光,一切恍若昨日,一切物是人非。那个帮她梳头发编辫子的姐姐,怎么可能会是眼前当众袒胸露乳哺育孩子的农村妇女。 “小鱼,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学校,天快黑了,女生在校外不安全。”廖朝英站起来将孩子背到背上,孩子吃饱了,乖乖地爬在她的背上,乌黑的眼睛望着小鱼。小鱼抚摸着孩子的脑袋,他不再认生,而是咯咯地笑了。孩子的笑声冲淡了两人之间的惆怅。 “小鱼,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拿去买点东西补充营养,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不能亏了自己。”廖朝英从衣兜里摸出几张纸币硬要塞给小鱼。 “姐姐,这个使不得。你留着,给孩子买玩具。”小鱼说什么都不肯要。几翻推辞不下,廖朝英将纸币揉成团扔在小鱼脚边,快速转身朝着老桥的方向走去。小鱼没有追,她捡起地上的纸币,望着廖朝英离去的方向,久久地凝视着,她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与远处的景物合为一体。 小鱼慢慢地坐到桥上。桥是石拱桥,桥面都是青石板,岁月遗留在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印证着时光的消逝。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灌进身体里,带着磨砺的痛感和蛮横的力道,吹得衣裙簌簌作响。她在风中抖作一团,感觉身体都被抽空了,只留下空茫的躯壳。四野安静极了,唯有风吹云动。她俯在桥面上,小小的一团,几乎与桥面融为一体。 端阳没有想到,石棉瓦生意异常火爆。短短半年时间,本钱全部赚回来了。照这个形势,干个三年五载,就能实现“五子登科”的梦想。几人在高兴的同时也有些忧虑,来作坊赊帐的人实在太多了。不赊吧,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说几句好话便心软了。赊吧,抛去人工,石粉、水泥等材料都需要垫资,老是往里贴钱,几人也垫不起。思虑来思虑去,几人都没有想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维持原来的运作模式。端阳负责加工制作,玉山负责销售配送,玉河负责催收帐款。几人分工协作,倒也配合默契。大家都是不拘小节的人,自然不像其他合伙人,合着合着就产生矛盾,最后分崩离析反目成仇。 某天,端阳正在忙碌时,感觉有人走进作坊。他以为是玉山或是玉河回来了,丝毫没有在意。石棉瓦制作看似轻巧,推散水泥时,却也需要力气。没推一会,端阳额头上的汗冒出来,模糊了视线,他抬起衣袖准备擦拭。眼睛下方伸过来一双白皙的手,手上拿着一条洁白的毛巾。他的视线顺着毛巾往上移动,就看到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庞,对着他盈盈而笑。 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抵到了操作台上,帕子忘记接了,只是怔怔地看着这张有些熟悉的脸。这张脸与若男高度相似,只是若男是男的,她却是女生,穿着白底翠花的连衣裙,乌黑的头发散落在腰间,略有些黝黑的脸庞上,散落着几颗雀斑,晶亮的眼睛里,汪着一潭水。虽是极平庸的姿色,因着眼睛里的晶亮,有了几分顾盼生姿。 “你是若男的妹妹?”端阳回过神来,“你哥哥去哪里了?大半年不见踪影。” “她没有兄弟姐妹,她是独生子女。”女生仍是笑着,脸上的斑点变得生动,“父母想要一个男孩,不仅给她取了男孩名字,还把她当成男孩养。在这之前,她也一直把自己当成男孩。” “什么?”端阳还是楞楞地,“你是若男?我不相信,你肯定是她的孪生妹妹。” “真是个傻小子。”若男将帕子砸给他,“随你信不信,反正陈若男就是本尊,本尊就是陈若男。要不要我把你身上的细节说出来?” “胡说什么?”端阳接过帕子,转身跑进屋。 他确实消化不了面前这个姑娘就是若男的现实。前段时间,端阳和她吃在一起,住在一起,他们一起去石板推销光碟,散场了挤在狭窄的敞蓬车里,实在找不到位置时,端阳让若男坐在他的膝盖上。不仅如此,若男去他家时,两人窝在房间里看黄片,晚上还挤在一个被窝里睡觉。他从来没有想过,她会是女人。单从行为举止看,她比他看着更像男的,所以他才会一直拿她当兄弟。 “端阳,麻烦你开一下门。”若男在外面咚咚地敲着门。无论她如何敲,端阳就是不开门。他不是接受不了若男是女子的现实,而是无法消化形影不离的曾经,他从来没有避过她任何事情,除了两人没有一起洗过澡。他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房间里空气不流通,闷得像蒸笼。没一会,他就热得受不了。若男敲不开门,开始翻窗户。 端阳看见窗台上的人影,只得打开窗户,新鲜空气涌进来的同时,若男也窜了进来。端阳气得将枕头扔过去,“戏弄我,好玩吗?” “拜托,我真的没有戏弄你。我从来就是那幅样子,连我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男孩。直到....”她没有说下去,而是将脸侧到墙壁。他看见她的脸红了,他一直以为她的脸比城墙厚,在男人面前看A片都不会脸红。 “直到什么?”他追问,还带着被戏弄后的忿然不平,“觉得自己扮不下去了。你本是女子,成天混在男人堆里,也有难堪的时候。比如,我们去上男厕所,你不会也跟着去吧?还有,我们去罗闽河洗农民澡,你敢当着我们的面脱衣服吗?” “是啦,你说对了,我发现了与你们不同的地方。”随着身体发育,她的胸部像馒头快速膨胀,她不可能拿布条子像旧社会妇女裹足那样将它缠起来。 更要命的是,她来例假了,经血染红了裤子,她躲在房间里不敢见人。直到遇见端阳,朝夕相处下来,她对他不仅仅是兄弟之情,还有另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特别是白如雪出现后,她便下定决心换回女装,回归女性角色。 “那你接下来怎么办?不可能还与我们混在一起,你毕竟跟过去不一样了,我也不可能再和你称兄道弟。” “为什么不?我们还是搭档,我可以帮助你整理内务。比如,你们都不会做饭,我会。厂里的卫生没人打扫,我也会。大家忙不过来时,我还可以帮助招呼一下顾客。甚至,我还可以帮着催收帐款,你知道的,我其实会的挺多。”她搓着手,望着裙子上的花纹。恢复女装后,性子跟着沉静了许多,与以往跳脱的若男判若两人。 “我们几个都是男人,你与我们混居,有着诸多不便。我看,你还是另谋出路吧。” “李端阳,你这是明显的过河拆桥。现在当了老板了,就忘记咱俩摆地摊挤货车吃方便面的事情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端阳搓着手,“你毕竟与过去不一样了。” “你就当我还是以前的陈若男,不就行了。”两人正争辩着,玉山和玉河回来看到穿着女装的若男,倒没多少惊讶。毕竟,他们刚认识时就知道若男是女子。 倒是玉河故作惊异状,一拳砸在她肩膀上,“哟,咱们厂里何时多了一位绝色美人,我的眼睛都被晃瞎了。” “你是睁眼瞎吧。”若男复将拳手砸到他身上,“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端阳不知道,你也跟着起哄。” “我那里装了,明明以前就是一个男人婆,你问问他们两位,谁把你当女人?”玉河吧吧唧唧,若男又是一记粉拳向他挥过去。他侧着身子避开,拳手落了空。 若男跺着脚又想扑上去,被玉山扯住,“你还有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如今,穿着裙子可不能再跟以前一样像个儿马婆。” “你俩早就知道他是女子,就我一人蒙在鼓里?”端阳瞧着陈氏兄弟的表情。 “我们咋知道你不知道?”玉河双手一摊,作无辜状。 端阳无视他绕口令般的回答,径自绕过若男,走到操作台前,赌气地发泄着。若男随之跟过去,房间里留下玉山和玉河,兄弟俩大眼瞪小眼,两人交换一下眼色,若男换回女装与端阳有关? 端阳顾自在操作台前忙碌,模型放在操作台上,轻轻抹上水泥、沙浆,铺上一层波纤,再抹一层水泥,石棉瓦制作完成,只需晒干即可。若男看着他熟悉地放模型、抹水泥、铺波纤,动作流畅,一气呵成。端阳悟性很高,学东西特别快,总能在短时间内熟能生巧。就像当初,他从跳蚤市场淘来一台破旧的电视机,回家来几番倒腾就化腐朽为神奇。 她看着他,嘴角慢慢溢出笑意。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情愫。或许是她和他并排躺在玉磐山上看星星,听着他诉说理想和抱负时;或许是她和他推着手推车四处贩卖光碟,他下意识对她的呵护和照顾;或许是她和他窝在房间里看A片,他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羞涩;或许是她看见他和白如雪在一起,心里涌起来的那一丝失落。那些情绪慢慢在心里长成一颗种子,开始生根发芽将她的心挤满,让她溢生出一个念头,她要将头发留长,穿上最美丽的衣裳,重新走到他面前。 端阳就算没有抬头也能感受到若男炙热的目光一直胶着在他身上。她的目光柔柔的,如春风拂过高冈,所到之处山花烂漫。他不敢抬头与她的目光相撞。得知她是女儿身后,他再不敢像以往那样揽住他的肩膀,亲热地叫一声兄弟。更不敢单独与她呆在一起,他怕她用那样炙热的目光盯着他,更怕在那样的目光里粉身碎骨。他的心被一道白色的身影挤满了,她有着白玉的肌肤,蝴蝶的羽翼,幽深的眼眸,他已经迷失在那片森林里了,再不会对其他的风景心动。 若男坐在端阳对面痴看了很久,直到端阳说出“你不要这样盯着我,像盯贼一样,我又不会生出翅膀飞走。”她才起身去作坊里忙活其他事情。 没有若男在跟前,端阳动作流畅了许多。只一个下午,他便制作出几十张石棉瓦。收工时,看见围墙外有一道白影在晃动。他悄悄地移过去,不想惊动作坊里的其他人,特别是若男。白如雪吓了一跳,正欲叫出声音。他捂住她的嘴,示意她别出声音。她闻到熟悉的味道,听话地贴在他身上。两人隐身到墙角,白如雪的皮肤很白,即使在黑夜里,仍让她看起来莹白如玉,淡淡的馨香经由夜风袭来,飘进端阳的鼻子里,他的心里涌起几分暖意,消弥了因若男带来的不安,“雪儿,你怎么来了。” 他的声音很轻,散在夜风里轻轻一弹就听不见了。白如雪根据他的嘴形看出了他的意思,她用同样轻不可闻的声音道,“端阳,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等会再说,你先跟着我往前面走。”端阳牵着她的手沿着墙根往外走。作坊旁边有一条小溪,溪水清澈透亮,偶尔还能看见鱼虾在里面游弋。作坊里不忙时,他会跑到小溪里捉螃蟹,搬开石头慢慢地搜索,总能找到三两只。小溪上方搭着几块石头,提供行人通行。两人走到石头上坐下来,白如雪双脚伸进溪水里踢着,飞溅起来的水珠在夜色里四处散去,如珠似玉。 “我考上大学了。端阳,我真的考上了。”白如雪的脸庞染上笑意,眼睛里熠熠生辉,笑语如飞溅的水珠,“你高兴吗?” “当然高兴啊。”他原本有些失落的,如果三年前不失学,今年金榜题名的人肯定也有他。 片刻之后,他又兴奋起来,发自肺腑地,他有什么不高兴呢?当年,他自己做出选择,就得承担选择的后果。况且,他爱的姑娘考上了大学,此刻是来和他分享喜悦的,他不应该高兴吗? “真的吗?端阳,我来时还有点忐忑,怕伤你的心。”白如雪微微仰起头,如玉的脸庞上,晶亮的眼睛里燃起火苗,烧得端阳亮堂堂的。 “当然,你考上大学就相当于我考上了。这没有分别,雪儿。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他摸了摸她的脸庞,柔滑的肌肤触感冰凉。 他抱着白如雪站到溪水里,溪水只到腿部的位置。他抱着她在溪水里转圈,飞溅起来的水花弄湿了他们的衣裤。两人浑然未觉,夜晚的风轻拂着,带着夜色的香甜,还有青蛙的低鸣,溪水的欢唱。转到眩晕,两人跌倒在溪水里,他生怕跌疼了她,赶紧伸手去扶她。她却将他一并扯到溪水里。 夜晚的溪水有点凉,她一点都不觉得,只是深深地凝视着端阳。她的眼睛幽深得如同这溪水,端阳不自觉被吸引了,呼出的气息炙热,让她如白玉一样的肌肤染上了红晕。他凑上去轻轻地吻了吻她的眼睛,蝴蝶的羽翼在轻颤。他又吻了吻她的鼻子,鼻尖冰凉,带着夜色的倦怠。他又吻了吻她的嘴唇,唇角带着芬芳,他触到了几分馨甜,流连于唇齿间的香甜,温柔而长久地吸吮着。 月光下,溪流里,她的衣服湿了,紧贴在身上,玲珑曲线尽显。她的头发同样湿透了,湿辘辘地贴在后背,让她看起来像个精灵。他抬起手,轻轻地触摸她的脸颊,她的脸颊莹白如玉,他不担心手上的老茧咯痛她。他从她的脸颊、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唇、下颌,他的手带着电,她在他的抚摸下颤抖了一下,他感觉到了她的颤栗,以为她冷,抱着她回到了岸上。 “雪儿,你冷吗?”他紧紧搂住她,将身上的体温持续传递给她。 “不冷。”她仰起脸,主动吻上了他的嘴唇。 他刚刚平静下来的身体再一次被她点燃,热烈地回应着她,升腾起来的温度驱散了身体的冰凉,原本贴在身上的湿衣服也有了几分暖意。 “九月份我就要去上海上学,我爸会送我去。端阳,你一定要来看我,咱们去看黄浦江。还有,东方明珠电视塔。”白如雪兴奋地诉说着,也让端阳生出了向往之心。 “现在石棉瓦生意很好,等我攒够了钱就来看你。咱们一起去看黄浦江,东方明珠,还有豫园...所有上海的景点统统逛一道。雪儿,你不要担心,学费和生活费的事。如果,你爸妈承担不起,你还有我。我一定会供你念完大学。” “端阳,你完全不用担心我的学费和生活费。你忘了,我的英语很好,完全可以找个家教的活赚取生活费。等我毕业了,我就回到罗闽河当一名教师。端阳,你等着我,我肯定会回来的。” “我当然相信你会回来,傻瓜。”他在她额头弹了一下,“那时,或许我已经当了老板,满身都是铜臭味。” “哈哈,是吗?”如雪笑起来,“那我现在多闻闻,免得以后让你的铜臭味熏跑了。” 两人笑着一团,清脆的声音散在溪边,跟着溪流哗哗的声音流向远处。月亮的光辉照着两个愉悦的人,跟着红了脸,躲进了树荫里。 不远处,一道黑影一直观察着这边。不错,那个人正是若男。端阳悄悄溜出门,她就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小溪边。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老早她就知道,端阳喜欢白如雪。她听白如雪说她考上大学了,她并没有感到开心,反而为端阳感到惋惜。甚至,她在心里责怪白如雪,这明明是端阳的硬伤,她却偏生在他面前高兴得不得了,端阳还为此亲了她。若是旁人,她定会骂上一句狗男女。 因为是端阳,她骂不出来,也恨不起来。她混在男人堆里,只是因为这些人里面有他。她才会和他们一起去录像厅,她在厕所门口蹲坐了半天,压根就没进去。端阳说他要卖碟片,她二话不说就与他一起走街窜巷。他看上了这间石棉瓦作坊,她拿出所有积蓄支持他。可是,他一直把她当兄弟。 她在夜色中坐了很久,溪边蚊子很多。她特别招蚊子。不一会,裸露的地方都被蚊子叮出了一个又一个大包,痒得难受,她忍不住用手去挠,越挠越难受,心里的烦闷经这一点小伤蔓延,内心的荒芜如杂草丛生。 清冷的月亮将光辉洒在她的身上,照出孤寂的影子。她望着不远处相拥着的两人,眼睛里有东西溢了出来。她以为自己很坚强,一直以来都以男孩形象示人。今天是她蓄起头发穿上裙子的第一天,她急着赶来见端阳,却没有从他眼里看到欣喜。她以为,他还没有适应她的身份转换,直到她看见他和白如雪在溪流边相拥激吻。她才知道,他的心里眼里都没有她。 “陈若男,陈若男。”作坊里传来端阳的声音,她从忧伤中回过神,向着作坊的方向跑去,“我在这里。” “半夜三更的,集镇上不安全,你怎么乱跑呢。”她听着端阳略带责备的声音传过来。正自欢喜,以为他多少还是关心她的,却又听他道,“你带有多余的衣裳吗?借给如雪换一下,她的衣裳湿透了。” “关我什么事?”她在心里嘀咕一声,嘴上却立即回道,“有的,我这就给她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