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言开始一步步朝龙尾坡慢慢走去。其实,早在从长安出发时他就已知道,自己此次将会是有去无回,就算他没在龙尾坡被郑畋杀死,可那林中不是还有两个家伙正等着他呢嘛。林言自也清楚,那二人压根就不是来保护自己的,而是他的那个舅舅怕自己在半路上跑了,所以特地派来看着他的。即便就是自己最后真的能侥幸离开龙尾坡,可那二人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叫他再活着回到长安去的。
要是搁在以往,林言也许还会设法脱身,可此时的他却早已厌倦了再这样继续逃避下去。换言之,就算真的逃走了,可他又还能跑到哪里去呢?林言很是明白,倘若离开了黄巢这里,那他也不过就是个乱臣贼子而已,这世上又还有哪个地方肯收留他?现如今就连他的亲舅舅都容不下自己,那外面又还能有谁真的同情他、怜悯他?林言已经越来越觉得,自己不过就是这世上一个多余的人罢了,早已没有必要再继续存在下去。所以这一次他才会决定不再逃避,毅然决然地选择接受命运对自己最后的安排。此刻,他只希望到了郑畋那里后,对方能给自己一个痛快的了断,除此之外他也就再别无奢求了。
终于,林言骑着他的那匹老马来到了龙尾坡下,而那城上守军也是早就发现了他。
“喂,城下来者何人?”
林言忙勒住了马。
“在下林言,今特奉长安黄巢之命,来此为你家都统献礼。”
城上军士不由得闻言一惊,只立刻将手中弓弩对准了来人。
“狗贼,你好大的胆,单枪匹马也敢前来送死!”
可林言却并未理睬对方。他只慢慢翻身下马,将自己的包袱往旁边地上一扔,随后取过拴在马鞍一侧的锦盒,又轻轻抚了抚那马儿脖上的长鬃。
“老伙计,现在你终于自由了,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说完,林言只用力一拍,那马儿便也就转身离开了。
林言拎着手中锦盒,开始摇摇晃晃地朝坡上走去。
“喂,快站住!再不站住我们就要放箭了!”
而林言却并未理会对方的警告,他依旧步履蹒跚地朝坡上走着。
“可恶的家伙,还真是不怕死呀!弓箭手准备!”
两旁军士遂忙也跟着将手中弓弦勒紧。
就在这时,那闻讯而来的彭远则也是终于赶到了。
“住手,究竟出了什么事?”
“启禀大人,城下不知从哪里来的狂徒,说是奉黄巢之命要给咱们都统送礼。”
“哦?”
彭远一听忙快步来到墙边朝底下张望起来。
“就他一个人吗?”
“大人您看,那两下里并未发来信号,看样子应该就只有他一个才对。”
自打前日众人陆续撤回龙尾坡后,郑畋便也就再次卧床不起。而眼下他们在龙尾城中却也就只剩三千来人了。为了防止贼军乘虚而入,于是在与众人商议后,曹翔决定让石绍、李昌符领兵一千往北边山间驻扎,沈明、李昌言也领兵一千往南边河谷驻守,两处人马只与龙尾坡互为犄角,无论哪一边率先发现贼众,都必须立刻点起狼烟示警。剩下的人除了少数留守龙尾城中,其余伤兵便大多前往坡后营中休整。袁敬则留在龙尾城中陪着都统郑畋,曹、彭二人则一人守城、一人守营,轮流交替进行。这天,恰逢彭远刚好守在城上。
彭远则一边瞅着那底下来人,一边也是又想了想,随后道:“都先不要放箭,只让他进来。”
“可大人……”
彭远忙一摆手。
“是。”
城门渐渐开启,林言遂摇晃着进了城,几个军士也是赶紧举刀围了上去。彭远则忙也下城来到对方跟前。
“你究竟是什么人,又到底干什么来了?”
“方才我不就已说过了嘛,在下林言,是专奉那黄巢之命来给你家都统送礼的。”林言冷冷道。
“送礼?送的哪门子礼?”
林言一听只忙将手中那用红布包裹的锦盒往自己面前地上一搁,彭远见状忙也示意让人赶紧过去将那包裹小心地取了过来。
“大人,这里面包着的好像是个盒子。”
“打开瞅瞅。”
“是。”
可那人刚要动手解绳,对面林言却是再次开口道:“喂,东西是给你家都统的,我看还是等见了你家大人后再当面打开的好。”
“住口!”有军士却是忙从旁喝道,“这里哪轮得着你发号施令!”
林言则只将自己额前披散的乱发向两旁轻轻拨了拨,随后不慌不忙道:“我与你家大人说话,却又哪轮得着你这小卒插嘴!”
“什么!你这狗贼,也不瞧瞧这是哪里,竟敢在此撒野!看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那军士也是举刀便要上前。
“住手!”彭远却忽然高声止道。
他忙又朝两旁军士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都先退下。彭远则再次定睛瞅向来人,只因刚才对方脸上有乱发遮挡,所以也是直至此时彭远才注意到,原来眼下那人正一脸病容憔悴之相,看样子不是刚刚大病初愈,就是仍有恙在身。猛然间,一种似曾相识之感却是忽又在彭远脑中飞快地闪过,他只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见过此人,可一时间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你究竟是谁?那黄巢派你来到底意欲何为?”
林言听后却只觉得好笑。
“哼,我来干嘛不是早就已经告诉过你们了嘛。”
说着,林言也是又朝彭远身边那军士手中的锦盒指了指。
“至于我是谁嘛,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吗?”
“如此那盒中究竟所盛何物?”彭远忙又问道。
“等下见了你家大人后不就自然清楚了嘛,则你又何必非急于这一时?”
彭远只又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可他却还是想不起自己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此人。
“唉,好吧,既如此,来呀,先将此人绑了,再蒙上他的双眼,然后押入偏房看好,把这东西先悄悄交给袁大人,我则立刻赶往营中去找曹将军商议,你们记住,无论如何都先不许惊动都统大人!”
“是,还请大人放心。”
而林言也是未做任何抵抗便就让对方将自己捆了起来,之后又有军士过来蒙住了他的双眼。
然而,就在彭远骑马从那人身旁经过时,他胯下的无影却是忽然莫名其妙地躁动不安起来。彭远也是连忙勒紧了自己手中缰绳。
“吁——无影,怎么回事?快停下!快停下!”
无影也是又带着彭远在原地打了几转,之后这才总算渐渐平静下来。
“老伙计,你这是怎么了?”彭远忙伸手轻轻拍着无影的脖子道。
而无影则只用力在地上跺着自己的蹄子,最终便也只是无可奈何地慢慢垂下了头。
“大人,您没事吧?”
彭远忙摆了摆手,而这会儿那一旁的林言却也是跟着竖起了自己的耳朵。彭远则一边继续安抚着无影,一边又奇怪地瞟了那身旁之人一眼。
“你们记住,一定要将此人看好,有什么事只等我与曹将军回来后再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