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修惊了一下,他再想不到,大半夜要找他的人竟会是司姚? 他转回头,与王玉对视了一眼。 “她该不会是知道了母亲在这儿,专程来找麻烦的吧?”王玉凑近王敬,低声瞎猜。 王敬摇了摇头,据他所知,韩夫人安排的每夜守灵名单里并没有司姚,但司姚无疑是在安寿殿呆得最久的一个人,司姚现在满心都是孟太后之死,连王敬藏身宫闱都不曾留意,哪还有心思找桃叶的麻烦? 王玉恨极了脸上的刺字,自然对司姚是深恶痛绝的,便挽住司修的胳膊说:“管她因何而来,找个理由不见就行了。” “她是我的亲姑母,深夜来访,必有要事,不可不见。”司修的语气虽然温和,态度却很坚决。 王玉很不高兴,板着一张脸,随手又推开了司修。 但司修并没有因此改变主意,他站起,躬身向王敬一拜:“烦请岳父大人和桃姑娘到屏风后面避一避,也好替我忖度一下她的来意。” 王敬点点头,也向司修还礼,然后拉住桃叶的手,走到了居室的屏风之后。 司修这才回头吩咐葛生:“请长公主进来吧。” 言罢,司修迅速脱了靴子、跳上床,顺手将被子披在背上,随即趴下,侧脸贴着枕头,装出一副重伤疼痛难忍的模样,不住地“哎哟哎哟”哼咛。 王玉闷闷地瞥了司修一眼,她竟不知,她的新婚夫君是这么个戏精,装得倒还挺像。 不多时,司姚从外面进来,她身上还是多处包扎着,先到司修床边礼貌问候:“太子的伤好些了吗?” “好……好多了……”司修说话时还喘着气,露出忍痛逞强般的微笑。 司姚轻声叹息,又转身向王玉颔首致意,陪笑着问:“太子妃,这两日照顾太子一定很辛苦吧?” 王玉没有搭理司姚,连看也不往这边看,她独坐到远一些的椅子上,那椅子的位置斜对着床、也斜对着屏风。 司姚知道王玉不会理她,也没有继续自讨没趣,她又面向司修,看起来十分郑重其事:“这么晚了,原不该来叨扰太子和太子妃,但我有很重要的事,不得不及早告知太子。” “姑母……姑母请讲……”司修仍然故作艰难地讲话。 司姚更近一步,声音很低,措辞也十分慎重:“请太子先有一个心理准备。官家……官家可能已经驾崩了……” “什么?”司修睁大了眼睛,这个消息实在意外,他瞬间好像忘了自己正在假装重伤的事,猛地直起腰回了头。 王玉也吃了一惊,怔怔往司姚身上瞄了一眼。 屏风后,王敬、桃叶的脸上也都露出诧异之色,虽说司元常年多病,但每次都是病了又好转,反反复复,并不像是一个将死之人,而且官家驾崩,头一个来报信的人也不该是司姚啊? “官家驾崩了,但韩夫人秘不发丧。”司姚重复了报信内容,她看起来很紧张,语气却更肯定了。 “这……这怎么可能?”司修又慢慢缓过神来,却不能不心跳加速。 “兹事体大,我岂敢乱讲?”司姚神色凝重,一五一十地跟司修讲述起来:“今晚戌时,我偷偷溜进了式乾殿。没想到,我竟看到韩夫人私自召见了大司马尚云,两人单独讲话。 我躲到暗处偷听,是韩夫人亲口告诉尚云,说官家已经咽气,她想先假传圣旨、改立太子,然后再公布死讯。 为此,她还将太医令软禁在西斋,她要尚云派最精锐之士把守式乾殿,以免有人求见官家不成而硬闯。尚云不仅听从吩咐,还替韩夫人谋划如何稳住朝臣。” 司修听得头懵,喃喃自语:“怎么会?今日一早,我姐姐刚去探望了父皇,那时他明明已经好多了……” 王玉心里也感到乱糟糟的,她想起了当初孝宗司昱薨逝,周婕妤隐瞒死讯、与陈熙勾结力鼎幼帝司德上位的事,难道历史是要重演吗? 司姚见司修满是疑虑,不由得急上眉头:“太子请相信我,你在登闻鼓下那般维护我,我岂能胡编故事来骗你?你要不赶紧想办法对付他们,迟早被他们算计得一无所有啊!” 司修仍在迟疑之中,王玉却有些按捺不住了,她向屏风后悄悄看了一眼,只见王敬微微露出一根手指,在半空中挥写了几下。 王玉会意,只得开了口,但语气是冰冷的:“你因何会夜里跑去式乾殿?” “我……”司姚的目光转向王玉,有些为难地说:“不瞒你们,我是想寻机再次刺杀官家……我母后死得那般凄惨,我是不可能甘心的,我也知道,太子不可能真的去审问官家……所以我……” 说到这里,司姚不好再说下去,深埋着头。 王玉又往屏风后扫了一眼,又看到王敬的一根手指挥动,忙再次追问:“你在来延明殿之前,有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司姚又抬起头,好似是犹豫了一下下,作答得很慢:“我告诉了孟泓……虽然孟家人很没用,可除了他们,我实在没人可商量。” “所以,是孟泓和你商量好了,特意来向太子报告此事,才好邀功了?”问这句话的时候,王玉的脸色很难看,言语中还带着一股讥讽之味。 “不……那不能叫作邀功……我们只是……”司姚不知该如何解释下去,忽然跪倒在床边:“太子,满朝内外都知道官家偏爱韩夫人,是迫于臣民的压力才立你为太子,我们都知道你其实受了很多委屈,从来不敢擅作主张、每次都要看官家脸色行事……” 没等司姚说完,司修已经“忍痛”爬下床来,那动作自然不可太快。 他双手急急去扶司姚:“姑母您是长辈,怎么跪我?这可折煞我了。” 司姚并未站起,而是继续哀求:“太子,请你相信我,我并不图谋什么,我只是想为我母后报仇。但是如果我的仇人已死,那我所求的也不过是遵从母后遗愿……她一直嘱咐我要好好活着……” 说着说着,司姚哭了起来。 “姑母……”司修扶不起司姚,只好对面跪下。 “可是……我知道……我知道官家和韩夫人,他们都是心狠之人,似我们如今这般景况,只有支持你才有活路……”司姚哀伤难以自已,泪水将面部包扎的纱布都沾湿了。 “我信您了,求您就起来吧,万一叫底下人看见了,还不知要怎样议论呢?”司修的目光柔和友善,再次谆谆劝解。 司姚听得有理,这才站起,擦了眼泪,又向司修道谢。 司修言笑晏晏,又安慰道:“姑母不要心急,我需要好好捋一捋头绪,才能想出应对之法。您先回去等我消息,说不定,到时候我还需要您和孟氏族人出一臂之力呢。” “太子放心,我们唯太子之命是从。”司姚每一言一行都很有礼貌,完全不像当年那个霸道骄纵的公主了。 姑侄二人又相互客套了几句,司修走得很慢,却坚持要亲自送客到门外,王玉一直坐在椅子上不曾站起。 待司姚完全离开,桃叶扶着王敬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王玉忙跳下椅子,三两步到王敬身边:“这个混账公主,会不会是骗我们的?” “不像。”王敬轻轻摇了摇头:“她一向不擅长撒谎。” 王玉仍然心中存疑:“可是孟泓他们才被太子革职,难道没有报复之心?要是他们怂恿得呢?” “给那几个姓孟的革职的人可不是我,是徐大人。”司修已经送走了司姚,从外面回来,显然是听到了王玉的问话。 王玉冷笑一声,翻了个白眼,就挖苦起司修来:“那是!徐大人一贯喜欢越俎代庖,好成就太子爷的美名!” “我也不想这样,可徐大人说,我们必须得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事情才能解决,我坐的这个位置只能扮好人,我也没有办法呀。”司修皱着眉,嘟嘟囔囔地解释着,脸上好似还有几分委屈。 王玉带着对司姚的敌对情绪,又要开口,却被王敬猛然扯了一下手臂,便没再说话。 王敬面向司修,那神情似赞赏又似警示:“徐大人固然善于谋划,然而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司修愣了一下,没太明白,忙向王敬礼貌请教:“还请岳父大人明示。” 王敬简明扼要:“你得罪了官家。” 司修更呆住了。 “从离开永昌,徐大人就极力替你传扬美名、收服民心,民心当然重要,可要是赞许你的人比赞许官家的人还多,你觉得合适吗?尤其这次,外面风言风语把官家说成杀人凶手,你还借此机会收买人心,你这是什么居心?” 听王敬这么一捋,司修恍然大悟,恐惧之心顿时闪现:“可是……我们只是为了解决孟氏一族的问题啊……” 王敬淡然一笑:“孟氏一族是要解决,但不是这样解决的。” “那……那要怎么解决?”司修好似越来越迷茫了。 “你愿意听我的吗?” “嗯。”司修点点头。 王敬没有立即讲出他的主意,而是再次重申了同一个问题:“如果我的想法与徐大人相悖,你确定你还愿意听吗?” 司修的身子像是定住了,他眼睛咕噜转了一圈,没有立即回应。 王玉冷冷一笑,挽住王敬的胳膊:“怎么可能?人家太子爷和徐大人可是穿同一条裤子的呢!” 王敬忽地伸手打了一下王玉的手背,惊得王玉猛然一缩手。 “我……我听岳父大人的……”司修急急忙忙做出了决定,他拉过王玉的手,轻轻揉着被王敬打的那个手背。 王敬略点点头,对司修说:“若如此,我需要你做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