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嬴一路匆匆,赶到兰因寺时,天色已暮。山门外,夜虫声声,时时入耳,清露伴着草叶的清芬,令人畅胸适意,褚嬴身心如洗,一下子没了那份紧张,这里没有车水马龙,没有灯火晃晃,没有喧街闹市,好像连时间也没有了,身后是千年前的藏空寺,一推门进去,里面是老而清健的高僧。虽然褚嬴明知道这是二十一世纪,寺里面是懒和尚,是芸豆师父他们,此时却忍不住想怀念一下过去的岁月,就悄悄在山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想象着自己是无处可去,被梁武帝罢黜的南梁围棋第一人,做着凄凄惨惨的情状,可是他想了一会儿,发觉自己怎么也凄惨不起来,想着想着,竟忍不住笑了,自语道:“这门外的事,本可与我无关,门里的事,也可与我无干。真要撂挑子,全天下的人都可以无关了,能过这样清静的日子,每天和时光在山间对弈,赏花弄月,也不错,哎,可是时光不会喜欢的,他肯定嫌寂寞,不过我们可以时常下山,找高手挑战一番,就两全其美了,可是……”他从一兜里掏出那几颗亮晶晶的水晶,“还有一个麻烦呢。”他细细端详,忽然,觉得有些不适,就忙捂住了眼睛,“好奇怪,为什么盯着它看,我脑子就一片空白呢。”他轻哼一声道,“还说送给茅清竹的,这怎么看都不是普通的宝石,又误导我。不能说谎,还这么有城府,气死人。” 他这才从平静安适的心境中走出来,敲门进了兰因寺,褚嬴像个被欺负的孩子似的,进了藏经阁,懒和尚已躺下了,褚嬴在懒和尚的蒲团旁蹲下身子,做出很抱歉的样子道:“我也不想来打扰你,但是情况有变,那个小王爷的死对头要出来了,眼看一场大战一触即发,我总觉得心里不安生,不得不来找你一趟。” 懒和尚闭着眼,漫不经心道:“什么死对头啊?” 褚嬴就将一千年前,萧综和释法鸾的恩怨简略说了一遍,懒和尚听到一半,就满脸惊愕的坐起身来,褚嬴又说了这一千年,释法鸾都在幻境中,如今就要破境而出,等褚嬴说完,懒和尚半天没说话,他找了件袈裟披在身上,向后倚着书架,没好气的道:“你把小僧当神仙,还是当未卜先知的半仙?你说的这些,大半我是听也没听过啊。你和那个小王爷,还有这样的纠葛,你的命还是他救的。原来这颗心是这么来的。” 褚嬴问道:“你原来不知道吗?” “我听来的事,都是经过十几代长老的口传了,不仅不全,还走样了。照理说你们的关系,应该是非常亲近的才对啊?你干嘛来问我。你直接让他退一步,不就行了。” 褚嬴道:“懒师父,你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还亲近……我别说让他退一步了,我让他原地不动,他估计都要跟我翻脸。他是不会听人劝,他脾气急得很,这次我让他替时光是下比赛,他挖空心思在棋盘上戏弄对手,我说他不尊重围棋,不尊重人,他一气就摔门走了,弄得好像是我欺负他了。” 懒和尚叹道:“那麻烦了呀,你,时光,还有那个小王爷,你们是同气连枝的,现在又多个释法鸾,一颗心还没抽离完,又来一个。随便打起来,都是四败具伤啊。小僧实在是怕你们打起来,整座山都毁了……” “整座山毁了?什么意思?” “那也是南宋时候了。有个叫重光的公子,棋下的不错,因缘际会,得了五蕴子,跟它较上了劲,日日拼杀,有五年之久,五年,就让一个年轻公子油尽灯枯。不止如此,那时,整座山都枯了,没有人敢去后山,步入者,皆不见回来,回来的,也是灵光散尽,鸡皮鹤发,不出三日,就死了。说来就让小僧我后怕呀。” 褚嬴半信半疑道:“我听着怎么不像真的。” “你不信?还要小僧拿出证据来吗?这段故事,书上有明文记载,而且书上载有一种月令石,本寺还有留存,不信小僧找给你看。”他说着起身去后面翻书倒柜,回来时先拿了一摞书,懒和尚从上数到第五本,抽出来,翻了翻,指给褚嬴看。 褚嬴接了过来,书是繁体竖排的,许久没有看到这种排版,还觉得有些亲切。懒和尚又去里面翻,褚嬴就看书里的故事,原来这个叫重光的公子,虽然出身尊贵,但是出生时家中生了变故,虽有财产,却无亲人,身边只留一个忠仆。长大之后,他天资颖悟,品貌非凡,尤其围棋下的极好,曾在兰因寺拜师。他一生之中,结识过三位女子,一个对他痴心一片,一个有倾城美貌,一个是高官小姐。真心,美色,权势,一时间都进入到他的生命里。那高官小姐,为笼络重光的心,多方探察,找到了稀世珍宝五蕴子,以此相诱。 那个高官家的小姐,时时来找重光下棋,重光的棋,日日精进,但总不不能完胜那女子,十次之中,能胜五次,已是勉强。他对这个女子越来越着迷,他明知是因为棋的缘故,可就是欲罢不能。甚至女子离开时,他反而依依不舍,他恨不能不吃不睡,不眠不休的陪那个小姐。他三番五次试探,希望女子肯对他吐露棋力飞涨的奥秘。女子总是缄默不答。 后来女子不来找他,他反主动登门。近水楼台,那女子终于借五蕴子的便利,赢得了重光的心,他们结为连理。可是不久,重光的性格就变了,一开始只是不甘受人摆布,到后来慢慢嚣张起来,他会偷偷去找另外两个女子相会,诉说他的委屈,获得怜悯。到后来,妻子发现他的奸情,他不愧反怒,将胸中怨气和不甘一吐为快。完全不是原来那个温和有礼的人,周遭的亲朋好友,恩师知己,都发现他的异状,多方劝说,可每一个人,不论远近都会受到他的攻击,包括他的师父,朋友,还有那些女子。那些人,远一些的,就再也不见他,近一些的被他伤的遍体鳞伤。他又口才极好,能讲出一堆歪理,将道德品性,伦理规矩批判的一无是处。 他有时乖戾蛮横,有时麻木冷酷,可有时,他又很正常,不过那时,他就只剩下自责悔恨,就这样他时而郁郁寡欢,时而颠三倒四,唯独在棋上,从不马虎,他在后山闭关下棋,不过五年,二十多岁,就死了。死时还念念不忘那个真心对他的女子。后悔为了围棋,放弃了爱。其实不管他选择谁,都会后悔,哪怕他选择心中所爱,他还是会惦念官宦小姐手中的棋子。那样反而会辜负身边的人。 他死后前几日青丝一夜白发,周遭花木凋零,鸟兽绝迹。后山一个月没有见一丝生机,入山之人,常不得出,出则面如鸡皮,形容枯槁,三日则亡,或死或亡者二十余人。一个月后,山上又奇迹般的复苏,僧从后山归来时,带回来一种晶状石头,此石从未在此山出现过,大难一月后出现,想是此石使枯山复苏,无人试验,不知究竟。又疑此石乃重光身死所留,亦无从验证。老僧为它取名月令石。后人试之,月令石常有镇灵破灵之效。 褚嬴一目十行,将写这个人的五页纸看完了,只见懒和尚又捧出一个漆黑的雕花盒子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打开来,里面静卧着三颗水晶一样的石头,褚嬴伸出手来,手里也躺着几颗同样的石头:“这就是月令石吗?这是我从那个小王爷身上拿到的。还没来得及跟你说。他说要送一个女孩子。” “为什么?” “镇灵破灵……”褚嬴喃喃道,“难道是和乌鹭山有关。” 懒和尚问道:“那他又为何要送给一个女孩子。” “大概是动了凡心吧,我看他对那丫头不同寻常。”他漫不经心的拨了拨手里的石头,他本来还觉得挺漂亮的石头,一下子五味杂陈,“这不会真的是重光的灵骨吧。”说着连同手里的几颗,也丢进了黑盒子里。 懒和尚道:“你还怕了?” “不是怕,就是毛毛的。” “你难道还要我说,这重光是谁吗?” “你意思是……”